李玉执导的电影《观音山》可以列入老电影的行列了。很多年前，这部电影还没有问世，每年我都要坐绿皮火车从家到学校、从学校到家，一次次经过秦岭大山里的观音山站。毕业多年后在银幕上看到秦岭、嘉陵江、宝成铁路和观音山站，是那么的熟悉。近来，从秦岭站再次乘坐普速列车到宝鸡站完成了一段回忆与体验之旅。车过观音山站，车站显然比过去条件好了，但是记忆中的车站和影片中车站形象更强烈，扑面而来，似乎要覆盖了眼前的景象。

　　电影《观音山》中，四川一个小县城里彷徨着3个迷茫的年轻人——远离家庭纷扰的女孩南风（范冰冰饰）、对父亲心怀芥蒂的丁波（陈柏霖饰）以及家庭富裕却得不到半点温暖的肥皂（肥龙饰），他们都在高考中失利，在家庭中也找不到归属感，家甚至还成了一个压在他们身上的重担。

　　灯红酒绿繁华热闹的城市似乎只是3个人的一个生活背景，他们生活在城市的角落，没有存在感也不知道人生的方向，彼此只能紧紧靠在一起温暖，在玩乐喧闹中品味着青春的快意与失落。他们还经常来到铁道线上，或追逐嬉戏，或默然前行，或呆望着天空，看着火车从远方驶来经过自己的身旁又鸣笛奔向远方。

　　《观音山》运用了多线叙事的手法，在3个年轻人之外，另一个重要角色常月琴是京剧演员——她曾经拥有一个美好的家庭，后来却家破人亡，丈夫和儿子双双去世。她将房子出租，与3个年轻人相遇、相交并像一家人似的走向融合。这样的两条线索因为主人公不一样的失落遭遇和相似的信仰崩塌而联结在了一起。

　　有人说，《观音山》是关于青春叛逆者的故事。其实，叛逆只是表象或者是载体，3个年轻人代表了20世纪80后和90后一部分人成长过程中的真实内心和行为表现。常月琴等中年人则代表了当时一批家长面对的困境——不仅有来自子女的还有来自配偶和家庭以及社会的挑战。不同代际的境遇与碰撞必然会形成新的问题，甚至泛化成社会困惑。

　　影片中，他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台词比较少，有时几乎处于失语的状态。他们每个人都在心灵创伤和被社会放逐的无奈中放弃语言的表达，观众感受到的是经由他们的肢体、眼神表现出来的内心世界，并在镜头意象、声音中不断地予以强化。

　　《观音山》中，火车和铁轨是出现频率很高的意象，具有强烈的象征意味。3个年轻人就如同一列已经出发的火车，在时间的轨道上行驶却没有方向，命运的轨道铺在哪里他们就驶向哪里。南风、丁波、肥皂还多次出现在货运列车车厢里，3人时而迷茫时而不羁地笑。火车穿过宝成线上的隧道群，3个人随之不断地穿梭在光与影之间，也迷失在如同幻影一般的场景中，他们对于青春、未来、信仰的迷惘表现得淋漓尽致。

　　在影片的最后，3个年轻人再一次爬进货车的车厢，火车带着他们进入隧道，光亮在他们身后逐渐缩小直至变成微小的光点，在他们即将走出黑暗重回光明的那一刻，影片戛然而止，给人留下无尽的思考。

　　观音山是影片中另一个重要隐喻。观音是中国民间信仰中很重要的一个神，意味着保护和拯救。迎来21世纪，人们没有了世纪末的恐慌，一次地震却摧毁了一众人的家园，甚至波及了一些人的生存信仰。

　　海明威将美国女作家格·斯泰因对他说的“你们都是迷惘的一代”作为其第一部长篇小说《太阳照常升起》的第一句话。看着《观音山》，观众或许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这句话，不同时代的年轻人的迷惘有着不同的背景，但总有惊人的相似之处。电影中当肥皂大声喊出“杰克逊都死了，还买什么单啦？”时，就从一个侧面表达着那个时代年轻人遭遇的信仰问题。汶川大地震中观音山上的观音庙毁损了，观音像只剩下了头颅，童男童女也残破了，从一个角度隐喻了一批人遭遇的信仰倒塌。这一切都是主人公内心世界的外化。

　　当然他们没有躺平，不过在力图以自己的力量来改变人生甚至环境时，还是显得那么无助。南风只能在生病的父亲面前以喝下一瓶酒这样自虐的方式来表达抗议，丁波也只能在父亲的婚礼上用耍酒疯来宣泄内心的愤恨。作为繁华景象出现的城市以及家庭总是叙事的远景，城市的繁华离他们也似乎很遥远，庆幸的是最终他们在观音山都找到了方向和力量。

　　观音山是常月琴的终点，也是年轻一代的起点。3个年轻人离开观音山坐上火车从一个隧道进入另一个隧道，一会儿黑暗一会儿光亮。这或许就像他们的青春，历经困惑、波折后终将告别黑暗和迷惘——观音山上的庙宇经过他们的手复建了，火车也要驶出隧道。这个过程隐喻的正是他们努力重砌自己的信仰——所以影片中常月琴悟透了自己的生命并选择跳崖，而南风和丁波终于抛下一切走到了一起。

　　观音山，是影片中主人公们的一个人生节点。我们的人生何尝不会有观音山呢，有的人走了有的人留下了，有的人等待下一趟车有的人和你一同上路；有时不知道哪里是前方哪里是终点，但一定要出发一定要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