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广场的南面有一座邮电大楼,建于上世纪70年代。邮电大楼的外观带有浓郁的时代特色,端庄大气、气势恢宏,所以邮电大楼与广场一高一低相映成“忆”,成为世纪之交前后二三十年里无数人心目中的大同地标、城市灯塔。1981年12月,大同市邮电局在广场南侧,建设大同邮电综合楼兼通讯枢纽中心,安装两千门纵横制自动交换机。1983年8月建成,邮电大楼楼顶上四面挂钟表盘,起初是东方红乐曲对应钟点数报时,后来就是逢整点钟响。虽然现在回头看大楼整体仍带着浓浓的前苏联风格,但在那个时代,这座楼仍是代表大同最开拓进取的门面和形象。
邮电大楼里,是当时代表着最现代化通讯科技和最全类别的业务。一楼大厅的柜台,向西一排是收发电报的;向南一排是申请安装电话的;向东一排是信件投寄和邮票售卖的;中间还有一排,五六间小木房子,是打长途电话的。这个构造形式,可能是统一规划,后来我去北京西单的电报大楼,复兴门的长途电话大楼,珠海的邮电大楼,感觉差不多一个模样。在那个睡狮猛醒的改革开放初年,通讯业务不仅是老百姓沟通往来的情感纽带,更是“电话一响,黄金万两”的商机生意,到了上世纪90年代,传呼机、大哥大也是从这里走进千家万户。在邮电没有分家、电信没有分家,联通、网通、移动、铁通还没出现的日子里,邮电大楼里的繁忙,不分三教九流,不分寒暑冬夏。
我的邮电大楼记忆,也是那一代人的记忆。
我的第一本集邮本儿是在这里办的。上世纪70年代末开始集邮,经历了懵懂地从信封上剪好看的画纸,到攒钱买了集邮册,省下早饭钱买自己喜欢的邮票,再到上世纪80年代中期终于有了集邮本儿,可以全年一套不缺地完整收藏纪特票。从家里街坊的废信封揭盖销票到火神庙街邮电所、大十字街邮电所的邮友交换、单张购买、邮票地摊儿捡漏或者打眼(受骗),直到邮电大楼开了集邮专柜才完整画圆。
我家的第一部电话是在这里办的。起初大同的电话号码只有4位,接线也是人工接线,号码升到5位时开始引入程控设备,以前都长一个样的黑色或者红色拨盘式电话机开始被米色程控按键式电话机取代。上世纪80年代个人可以申请装电话,但是过程曲折,不仅得有钱装,装一部电话大概需要三五千元,还得靠一点运气,那就是正好有空余的号码可分配给你。在四五位电话号码的时候,机关单位、驻同机构以及部分领导私宅电话几乎是“恒久远永留存”的,几乎没有什么拆机空出号的可能,那就只能等扩容;好容易扩容有了号码,如果你家附近装电话的个人和单位特别多,对不起,这个号段暂时没办法接纳新增用户;如果你家附近装电话的个人和单位特别少甚至没有,对不起,你得另加钱先从埋电线杆子开始把电话线从左近的号段分线盒引过来,几十米一根电线杆子,从线盒到家,每一米,都是钱。我家的第一部电话是2分局的,从“20”到“22”,从“22”到“24”,然后号码中间加“2”加“0”,5位号码生成6位,生成7位。后来,有线电话机因为要装宽带网络才能跟着留在家里;再后来,当光纤代替了同轴电缆,光猫代替了调制解调器、ADSL,有线电话机和邮电大楼一样,消失在时间里。
那个时候邮电局每年还出一本电话号簿,其实就是“电话黄页”,供单位个人查询用。在还没有意识到个人名字、住宅、电话号码是隐私的时代里,家里装了电话,就会登载在这本号簿上。放寒暑假的时候,我们会翻着这本号簿找同学家长的名字,然后打过去约其实在学校都不怎么熟的同学出来一起玩儿,接通的那一刻,通常的开场白是:“猜猜我是谁”。
我第一次拍电报也是在这里。几分钱一个字,刚好那时候开始学文言文,一封给武汉小伙伴发去的电报言简意赅意味深长,几毛钱的一张纸上,字字别有深意。
1989年还是1990年来着,邮电大楼里有了传呼机业务,起初是数字机,别在裤腰带上一低头就能看见一连串数字,可能是电话号码,也可能是固定短语,就跟谍战剧式的,赶紧掏出个传呼台发的小本子来对照,呃呃,是“老地方见”。后来是汉字机,起初只有一种,但是后来无论怎么更替,这一种都成为那一代人心中的经典机型,摩托罗拉汉显,小板砖儿。紧跟着一两年,第一代大哥大也在这里开始发售,号段是“90”,正好和当时香港电影里的手机一模一样,最初的一百台都没见宣传就卖完了。一台模拟机,售价大概是38000元,每个月打不打都得50元月租费。通话是双向收费,接打都是1分钟0.5元,打长途另加长途费,在外地接打另加漫游费。即便是后来开售了“139”号段的数字通讯手机,这个资费都没怎么变,一直到新世纪开始升级2G、3G才慢慢出现了套餐模式。
2002年电信分家,邮电大楼改成了网通大楼,我第一次从南边的大门进去从一楼到顶楼转了个遍。再后来因为采访,因为互联网登记备案等等和数据局的业务联系又来来停停了很多次。富有时代感的水磨石地板和楼梯扶手、古老的电梯、密集而杂乱的服务器机柜和排线,是邮电大楼在最后的时光里落寞的样子。
2016年8月18日17时40分,邮电大楼钟表正式停摆。8月20 日,邮电大楼进入拆迁阶段。9月25日,邮电大楼拆除完成。
邮电大楼唯一能证明自己曾经的物件,现在在平城记忆馆。在这里有座大钟,四面都有表盘,这座大钟正是红旗广场南侧邮电大楼的构件。
曾几何时,邮电大楼是比云冈石窟的露天大佛更上相的网红打卡地。无论它的北面是三刀耸立的凤凰雕塑,还是圆润滚滑的石球、立马端坐的赵武灵王雕像,邮电大楼顶端的大钟都帮你默默定格了那一张张甜蜜的、腼腆的、欢乐的、冷峻的留影时刻。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上海世博会时,提过一个口号,叫“城市让生活更美好”,邮电大楼仿佛就是这样,为城市而来,因城市而去。后来的人未必、也不必知道西城墙脚下曾经有过什么,但是作为和邮电大楼有过过往的人们,不能忘记那些曾经。
□ 任翔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