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从先秦至明清,作为三晋门户、中原北疆的大同,“东连上谷,南达并恒,西界黄河,北控沙漠,居边隅之要害,为京师之藩屏”“三面临边,最号要害”。历朝历代均以名将重兵驻守,施攻守韬略,筑雄关奇塞。两千多年的岁月里,这里烽火连绵,铁马纵横,在碰撞与交融间,书写了独有的历史底色和气质风骨。
边塞边郡
春秋末年,晋国赵氏家族势力逐渐强大。公元前457年,赵襄子承继晋卿之位,为扩展封土范围,将目光聚焦在恒山以北的广大区域。彼时这片土地归属古代国。古代国,一说为北狄部族所建,一说为商代、周代诸侯国之一,汤封同姓,代子立国。赵襄子使人请代王,命厨人操铜枓以击代王及从者,随后出兵并代,后期于代地设郡管辖,将当时的大同及周边地区列入中原政权势力范围。
公元前325年,赵雍即位,即著名的赵武灵王。为了增强赵国军事实力,他推行“胡服骑射”,首先令王公大臣效仿胡人衣饰,放弃中原的峨冠博带,着短装,束皮带,穿皮靴,以便马上作战。第二步借鉴胡人骑兵战术,“招骑射”“致胡兵”“养胡马”建“骑邑”,通过一系列措施建起战斗力强悍的骑兵部队,“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而置云中、雁门、代郡”,今大同地区全部纳入赵国版图。为防御北边匈奴势力,武灵王派兵筑武州塞,与飞孤陉、句注陉相呼应,三晋门户的边塞防御地位轮廓初现。
秦汉400余年,大同一带归属雁门郡、代郡,皆为边郡,军事重要性日益彰显,时刻处在中原王朝与草原游牧势力交锋的前沿。公元前200年,汉高祖刘邦率军抗击匈奴,冒顿单于故意示弱,藏匿精兵,仅留老弱士卒迷惑汉军侦察。刘邦轻信情报,拒绝刘敬(娄敬)劝谏,率前锋部队孤军深入至平城,被匈奴冒顿单于围困于白登山(今山西省大同市东北马铺山),后采纳陈平计策,重金贿赂匈奴阏氏(单于之妻),以“汉主有神灵护佑”及“恐单于久战不利”为由劝说冒顿,才得以破陈突围。
经此一役,西汉王朝意识到经营边郡的重要。设郡兵,由郡守直接掌握,平日自为守战,每遇大规模用兵时,配合主力部队作战或提供兵源补充。同时加强代郡、雁门郡等地军事基地建设,广募屯田、遍牧军马,为后期汉武帝用兵漠北奠定基础。
汉武帝元光二年(前133),匈奴贪马邑财物,以十万骑入武州塞,汉军三十余万设伏马邑,匈奴单于未至而觉,乃引兵还,自此拉开西汉反击匈奴的战争大幕。从公元前133年至公元前119年,汉武帝屡次派兵出击。名将卫青、霍去病等多次由上谷、代、云中、雁门等地出兵,战功卓著。元狩四年,霍去病兵出代郡,深入漠北“将所获荤尤之士,约轻斋,绝大幕,涉获单于章渠,以诛北车耆,转击左大将军,获旗鼓,历度难侯,济弓庐,获屯头王、汉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瀚海。”此战后,匈奴无力与汉王朝对抗,北方边境得到长久和平。
铁甲雄风
汉末魏初,鲜卑拓跋部南迁至匈奴故地阴山一带,于公元4世纪建立代国。天兴元年(398)六月,道武帝拓跋珪诏有司议定国号为魏,史称北魏。同年七月,迁都平城,始营宫室,建宗庙,立社稷。八月,诏有司正封畿,制郊甸,端径术,标道里,平五权,较五量,定五度,仿效中原王朝,开启礼仪治国的篇章。与此同时,从道武帝拓跋珪到太武帝拓跋焘始终以武功开疆拓土,从魏都平城出发,进行着统一北方的战事。
每遇战斗,重装骑兵总是冲锋在前,源于草原长于骑射的拓跋鲜卑军队在前代具装骑兵的基础上,优化升级出重装骑兵。战马上阵前,披挂面帘、鸡颈、当胸、身甲、搭后、寄生,包裹严实结阵列队,骑兵则身着铁质盆领盔、胫甲及圆形护心镜,共同组成“人马俱甲”的重装形态,冲锋时如“铁墙推进”,所向披靡。凭借骑兵的优势,北魏军队无往不胜,成为南北朝时期最具威慑力的军事力量。
公元395年,后燕皇帝慕容垂为遏制北魏崛起,命太子慕容宝率8万精锐攻打平城(今大同)。拓跋珪“诱敌深入”退守迎战,以疲兵、疑兵、迷兵等计与后燕军对峙。后燕军队久攻不克,疲乏回师。在参合陂(一说在今内蒙古凉城,一说在山西阳高,学界尚有争议),拓跋珪亲率2万骑兵连夜奔袭,借助晨雾掩护突袭燕军营地。北魏军以火攻制造混乱,并封锁燕军退路。燕军猝不及防,几乎全军覆没。此战标志着北魏从草原部落联盟向北方霸主的蜕变,进一步凸显骑兵战术的力量,为后世北魏统一北方铸定军事范式。
九边之要
有明一代,大同居于明代北部边防体系的核心,由于地处蒙古骑兵南下东进的通道处,成为拱卫京师与中原的第一道防线。明朝廷不仅在此驻扎重兵,还依托大同盆地地形,修筑起内外长城“双线防御”工程。内外长城之间,广设卫所军堡,形成固若金汤的战略空间布局。
九边重镇始设于明弘治年间,初为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四镇,后增为九镇,分布于东起鸭绿江、西至嘉峪关的万里长城沿线。大同镇位列九边重镇之首,被称为“九塞之冠”,地理范围涵盖今山西北部及内蒙古中西部区域,控制阴山与太行山之间的桑干河上游通道。明初朱元璋在此置卫屯田,永乐年间正式设镇,成为拱卫京师的“铁壁屏障”。
明代大同驻兵人数最多时超过13万人。史料记载,嘉靖年间大同镇驻军达83815人,战马23177匹,军户总数约40余万。设总兵1人、协守副总兵1人、参将9人,下辖卫城、所城及数量众多的军堡。从东到西依次分布天成卫、镇虏卫、阳和卫、高山卫、左卫、云川卫、右卫、玉林卫、威远卫、平鲁卫。卫治设卫城,前期由指挥使、指挥签事管辖,后归参将、守备统辖,平时耕守,战时御敌。
大同地区发生多次影响大明历史走向的战事。1449年七月,瓦剌首领也先率主力进攻大同,战事吃紧,明英宗朱祁镇在宦官王振鼓动下亲征,于土木堡被困惨败。正德十二年(1517)蒙古鞑靼部落首领小王子率兵袭边,明武宗朱厚照组织应州之战,双方在今大同至应县一带激战。嘉靖年间,俺答汗多次带兵突破大同防线,向南攻抵泽州、潞州,向东迫近北京,对明王朝构成严重威胁。
频繁的战事推动大同地区明军不断调整战术思想,改进军事技术战术,完善了分镇协守、烽火传汛、奇兵助援等军事管理机制,创新火器生产与应用。中后期,明军采用步骑车三位一体战术技法,在抵御蒙古部落袭扰中发挥重要作用。此外,为保障军需供应,明代大同镇首先推行开中法,即商人输粮换盐引,此举为后世晋商崛起提供了难得的契机。
碰撞融合
纵观大同军事历史,碰撞与融合相伴始终,碰撞中的融合成为发展主基调。“白登之围”后,胡汉和亲传统开启,通过联姻促进经济互通与文化交流。伴随着和亲的脚步,汉匈在边境关塞要地开放互市,汉人和匈奴人在此进行商贸活动,交换粮食、牛马等物资。匈奴自单于以下皆亲汉,往来长城内外络绎不绝。北魏以武力统一北方后,实施“太和改制”,通过改汉姓、穿汉服、通婚等政策推动鲜卑等各民族融入中华文明大家庭。
明隆庆五年(1571),明朝廷与蒙古土默特部首领俺答汗达成“隆庆和议”,开启长城沿线互市贸易,成为农耕与游牧文明从冲突走向共生的里程碑。
1570年,俺答汗之孙把汉那吉因家族矛盾投奔大同镇。宣大总督王崇古力排众议,以礼相待,借此向蒙古传递和平信号。俺答汗主动承诺“愿称臣纳贡”,双方展开谈判。明朝册封俺答汗为“顺义王”,开放大同、宣府等十一处边境市场,允许蒙古以马匹、毛皮换取中原的粮食、茶叶、铁器,并划定牧区与耕地的界限,避免冲突。
隆庆和议后, 大同开放得胜堡、新平堡、守口堡三处市场,马市交易量增至3万匹,茶叶年输出量超10万斤,形成横跨漠南的“茶马驼道”贸易网络的中心城镇,长城内外蒙汉民众互习礼仪,互通婚姻、互学语言,互教技艺,共建和谐幸福的生活家园。
文/图 温鹏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