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旧时王谢堂前燕
高耸的石坊,阻隔了夫子庙人流如潮的热闹,狭窄的乌衣巷显得格外静寂。一抹残阳安谧地映照在马头墙上,洒下一地斑驳的沧桑。
造访乌衣巷,是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正应了“乌衣巷口夕阳斜”的诗境。跨过秦淮河上的文德桥,往西南走上几步,抬头便见高大的“乌衣巷”石坊。
知道乌衣巷,是幼时读过的唐代“诗豪”刘禹锡《乌衣巷》诗:“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如今的乌衣巷,只剩下350米长,倘若不是这首流传千古的绝句,恐怕早已湮灭在历史风雨之中。
乌衣巷原为“乌衣营”,是三国时期吴国都城建业(今南京)守城部队的兵营所在地,当时守城将士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当地人便称此地为“乌衣营”。东晋南渡后,定都建康(今南京),乌衣营旧址又成了高门士族的聚居区。东晋两大“擎天之柱”王导、谢安的府第,就建在此地。巷内高第华宅,鳞次栉比,进进出出的高门士子,为了彰显门第,个个峨冠博带,黑衣华服,一时风流倜傥,招摇过市,号为“乌衣郎”,他们居住的巷子自然也成了“乌衣巷”。
遥想当年,乌衣巷内车水马龙,丝弦缭绕,多少达官贵人出入此巷,多少富丽堂皇的府第鹤立其中。这里有东晋开国元勋王导辅助三朝、推行“侨寄法”的相府,有“东山再起”后的谢安谈笑风生指挥淝水之战的中枢,有“书圣”王羲之坦腹东床的旧所。
如今巷子的中段,建有王导谢安纪念馆。馆前一副楹联:“归燕几番来作客,鸣筝何处伴随云。”正是点化刘禹锡诗意而成。“旧时王谢”,显赫一时。“王与马,共天下”,东晋南渡后,王导辅佐司马睿创立了延续百年的东晋王朝。谢安“谈笑间”指挥淝水之战,八公山上,草木皆兵,打败了“投鞭断流”的前秦苻坚百万大军,成为古代军事史上以少胜多的典型战例,也使流落到南方代表汉族中原文化的东晋政权得以延续和发展。
千古风流人物,当推六朝王谢家族。“王家书法谢家诗”,王谢家族人才辈出,俊采星驰,各领风骚。王导家族,王羲之、王献之、王珣“三王”书法登峰造极,无与伦比,尤其书圣王羲之,是一代书法的集大成者,《兰亭序》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谢安家族,谢灵运、谢惠连、谢朓“三谢”诗文珠玑锦绣,风流酝藉,特别是“吐语天拔,出于自然”的谢灵运诗歌,开创一代诗风,尊为山水诗派的鼻祖。在中国历史上,恐怕难以找出像王谢家族这样在大富大贵中依然能将中国文化玩到极致的家族。
巷子尽头处,残存一口六朝时期的古井,这也许是乌衣巷惟一幸存的古迹。没有了“旧时王谢”,也没有了“寻常百姓”,那口古井只是默默地藏在小巷深处,日复一日地等待筑巢归栖的燕子。井圈上的道道绳迹划痕,犹如一位饱经风霜的残烛老人,无声地诉说沧桑变幻的身世,孤寂地追思逝去的韶华岁月。千年的时光流转,只留下了那一道道世事沉浮的痕迹。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如今的乌衣巷,没有了六朝金粉的那份靡丽繁华,也没有了魏晋风度的那份仙风道骨。当年王谢的豪华府第,连同堂前飞入的春燕,都成了历史烟云,只留下一个“乌衣巷”的名字,孤寂地伫立在夕阳之中,凝望着流光溢彩的秦淮河。
落日的余晖,铺满了巷外粼粼的秦淮河水。在桨声灯影的秦淮河畔,一条寂寞的巷子,一条光滑的青石板,不知藏匿了多少故事,也不知隐含了多少历史。
秦淮河:烟笼寒水月笼沙
月光溶溶,水波摇拂,站立船头,我隐约听到缕缕歌声从楼榭中飘来,夹着微风与桨声的私语。十里秦淮,六朝金粉,沉迷在桨声灯影的粼粼波光中。千百年的历史风云,幻化成一缕淡淡的烟霭,散逸在亦梦亦幻的夜色之中。
秦淮河静静地流淌,画舫悠悠地游弋。入夜的秦淮河,灯光璀璨,霓虹闪烁。粉墙黛瓦的“秦淮人家”照壁上,一串串红红的灯笼垂挂而下,宛如灯光画幕上流淌着一颗颗璀璨的明珠。大大小小的船舫亮起了灯火,在微风拂漾的涟漪中,泛着朦胧的光彩灯影。倏忽间,我从桨声灯影中,恍惚看见那画舫凌波的历史画卷。
也许就是这样一个夜晚,月朗星稀,秦淮河笼罩在一层朦胧的烟霭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惆怅与寂寞。一叶扁舟,一袭青衣,风流倜傥的杜牧从“十年一觉扬州梦”中醒来,在船桨的欸乃声中,夜泊秦淮,浅斟低吟: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阑珊的灯火映照在秦淮河上,轻荡起粼粼波光。欸乃桨声划过的柔波漾在船尾,波光随着画舫的游动时而闪烁时而跳跃。桨声灯影中的秦淮河,如一帘幽梦,朦胧缠绵;似十里烟笼,迷离恍惚。
银辉泻洒,光晕交融,酒肆茶楼的杏帘飘拂依然,桨声灯影的脂粉浓艳依然。丝竹悠悠,衣袂飘飘,多少达官贵人、才子佳丽从尘封的历史中穿越回来,在秦淮河畔演绎了一曲曲风花雪月。
陈后主“玉树流光照后庭”的沉迷,李后主“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悲叹,六朝如梦,一曲靡音,昔日繁华顿作随风而去的云烟,历史的残卷总是让人废书长叹。
画舫楼台水榭,六朝金粉秦淮。秦淮河原名淮水,相传秦始皇东巡认为此地有“王气”,便下令“凿方山,断长垅为渎”,引入长江以破之,后代根据此传说,改称为“秦淮”。六朝时,秦淮两岸一直是名门望族聚居之地,明清两代因设有贡院与教坊,更是繁华至极,可谓绮窗丝幛,十里珠帘,灯船之盛,甲于天下。
是六朝粉黛的胭脂丰盈了秦淮河的香柔,还是八艳绝代的风华丰满了秦淮河的神韵?李香君血溅桃花扇的坚贞,柳如是怒斥“水太凉”的骨气,使温柔如水的秦淮多了一种血气方刚。佳人已逝,古韵犹存,唯有秦淮悠悠流淌。
画舫悠然地穿过“桃叶复桃叶”的桃叶渡,从东水关掉头又回到了观赏“秦淮分月”的文德桥。文德桥将秦淮河与夫子庙相连,试想古时,一边是步入江南贡院博取功名的谦谦君子,一边是坠入青楼倚门卖笑的风尘女子。在风尘与风雅的挣扎中,多少道貌岸然的君子,抖落尘世浮名,换作温柔梦乡。
千年流淌的秦淮河水,早已洗尽了历史的铅华。那些曾经弥漫在秦淮河边的脂粉艳香,只好缠绵在唐诗宋词中浅唱。清风明月,灯火璀璨,临水的歌舫,有人抚弦轻唱,犹如当年小杜隔江犹听商女轻唱后庭花一般。
夜色朦朦,弦音戚戚,河畔迷离的灯光,闪烁着历史岁月的风华。“只留一井属君主”的胭脂井,“桃花扇底送南朝”的媚香楼,“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商女,还是乌衣巷中“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春燕,构成了一幅时空交错的画卷,供后人觅踪凭吊,发思古之幽情。
文/图 许国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