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迁》及中国实业史上  “敦刻尔克大撤退”

　　1937年8月13日，上海淞沪会战爆发，日本侵略者叫嚣一个月攻下上海三个月占领中国。中国军民顽强抵抗，11月12日上海失守。

　　当时的上海及江南地区是中国最重要的工业区，集中了全国八成的工厂。为了摧毁中国的经济，日军凭借制空权对中国工厂进行了无差别的狂轰滥炸。随着日军沿长江的西进，大批企业不是毁于战火就是沦入敌手。

　　危急之中，为了保存民族工业的火种，大批中国企业家克服艰难险阻，通过水路、铁路、公路长途跋涉，将工厂内迁西北和西南地区。这一壮举后来被誉为中国民族工商业史上的“敦刻尔克大撤退”。虽然这是一个被迫的选择，但是中国爱国企业家在战争年代坚守实业、报国求存的实业家精神值得后人永远铭记。

　　在迎来中国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的2024年2月，江苏省无锡市作家高仲泰创作的长篇纪实文学《大西迁》新书首发。图书聚焦那段悲壮的历史，浓墨重彩地刻画了卢作孚、李国伟等爱国企业家群像，展现了中国企业家在特殊时期的家国情怀和奋斗进取精神，告诉今人当年的企业西迁既是拯救自我也是拯救国家的英勇之举。

　　《大西迁》中描述的爱国企业家李国伟（1893—1978）是无锡著名工业家荣德生的大女婿。李国伟出生书香门第，1915年从唐山工业专门学校（现西南交通大学）毕业后任陇海铁路总工程局设计工程师，1916年与荣慕蕴结婚。1918年，李国伟辞去工程师职务参加荣家企业工作，从此一生致力于民族工业的经营和发展。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世界诸强无暇东顾，包括无锡荣家企业在内的中国民族工业得到较大发展。1918年，李国伟赴汉口创办福新第五面粉厂，次年工厂投产。福新第五面粉厂生产的“牡丹”商标面粉，以质量好压倒武汉其他各厂，产品很快打进国内外市场，获利丰厚，5年后就雄居华中面粉厂之首。

　　1920年李国伟又在汉口筹建申新第四纺织厂，1922年投产。由于生产技术落后，加之工厂生产管理依靠封建工头，企业连年亏损。李国伟励精图治，一方面自学纺织技术、了解机器性能，一方面去上海和日本考察学习先进管理制度，果断废除封建工头管理制度的同时大力任用专业工程技术人员，纺织厂面貌焕然一新。申新四厂与裕华、一纱、震寰并称近代武汉四大纱厂。

　　日本侵略者占领上海、无锡后，荣家在此的工厂均遭日军破坏，全部停产。1938年8月，日军逼近武汉，福新第五面粉厂、申新第四纺织厂也面临巨大危险。当时国民党政府限令企业内迁。李国伟不顾上海股东的反对，在爱国员工的全力支持下，决定克服困难拆迁企业，踏上“敦刻尔克大撤退”之路，在重庆、宝鸡等地建设工厂恢复生产。

　　见证历史的长乐塬抗战工业遗址

　　1940年，茅盾在《“战时景气”的宠儿——宝鸡》一文中写道，“宝鸡，陕西省的一个不甚重要的小县，战争使它崭露头角。人们称之为“战时景气”的宠儿。”“陇海铁路，川陕大道，宝鸡的地位是枢纽。宝鸡的田野上，耸立了新式工厂的烟囱；宝鸡城外，新的市区迅速地发展，追求利润的商人、投机家，充满在这新市区的旅馆和酒楼；银行，仓库，水一样流转的通货，山一样堆积的商品和原料。这一切，便是今天宝鸡的‘繁荣’的指标。人们说：‘宝鸡真有前途！’”

　　追溯历史，宝鸡也是大有来头。公元前361年，秦孝公在此设立了陈仓县。楚汉之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让陈仓成为著名的历史地名并为大家熟知。唐朝中期，陈仓改名为宝鸡。宝鸡是周秦文化的发祥地，凤鸣岐山就发生在这里。

　　1938年武汉会战初期，武汉64家企业踏上“敦刻尔克大撤退”之路，其中21家迁入陕西，福新第五面粉厂、申新第四纺织厂等15家企业在宝鸡落地生根。这些企业的到来，开启了大西北抗战工业的一段传奇，也为宝鸡工业的发展奠定了重要基础。

　　宝鸡也属于火车拉来的城市，今天的宝鸡多条大街上展示着不同型号的火车头。1937年随着陇海铁路西宝段的通车，宝鸡的交通区位条件得到极大改善，为近代工业的发展创造了前提条件。加之关中平原盛产棉花、小麦，为工业生产提供了充足的原材料，为企业内迁提供了条件。福新第五面粉厂、申新第四纺织厂等西迁至此，包括长乐塬在内的十里铺一带逐渐发展成工业区。1947年的《宝鸡大观》描述，“自‘七七’后，西北公路畅通，各地商民，迁聚日众，行旅踵接，商业繁兴，一跃为西北名城。”

　　时光流逝，当年西迁而来的申新第四纺织厂已经成为长乐塬抗战工业遗址公园。这里现存抗战时期全国最大的窑洞车间、中西合璧式砖木结构的申新纱厂办公楼、荣德生的生日礼物乐农别墅、罕见的双曲拱结构薄壳车间等历史遗迹，构成国内现存保留最完整的抗战工业遗址。

　　长乐塬抗战工业遗址公园位于陇海铁路旁，列车不时驶过。当年西迁而来的申新第四纺织厂不仅要在“工业荒原”上建厂，还要顶着日军飞机的狂轰滥炸。资料显示，1938年4月至1944年4月，侵华日军先后32次出动334架次飞机轰炸宝鸡地区。申新第四纺织厂成为日军轰炸的重点。为了抵御轰炸维持生产，申新第四纺织厂总经理李国伟征询多方意见后决定在长乐塬开挖窑洞作为地下工厂。他说：“环视西北半壁，纱厂寥寥无几，无论前方将士，无论后方民众，均有赖吾等接济，所以我们应从速完成建厂任务，努力增加生产。”

　　1940年1月，申新窑洞工程正式启动。长乐塬地处黄土台塬，土质不稳定，容易塌方，同时工程量巨大，修筑极为困难。经过职工一年多的努力，1941年2月总长约1.75公里的地下窑洞车间终于竣工——挖掘窑洞24孔，其中长度超过60米以上的7孔，最长的达110米。洞内设有交通道、储水窑、吸尘塔、避让洞、透气孔等配套设施，在地下形成了纵横交错的网络。申新第四纺织厂70％的设备隐蔽到窑洞车间之中。

　　1941年4月19日，窑洞工厂正式运转，工人们在窑洞工厂坚持生产，源源不断地为前线部队和后方民众供应棉纱、布匹等物资，为支援持久抗战作出了巨大贡献。此时，即使日军飞机来轰炸，窑洞工厂也安然无恙。窑洞工厂美名一时传遍国内，被称为“宝鸡现代工业的第一盏明灯”“中国抗战中最伟大的奇迹”。

　　除了窑洞工厂，申新第四纺织厂的发电厂在建筑设计上也独具特色。发电厂厂房参考桥梁、涵洞的连续拱券结构设计，使之在战争条件下具备更强的抗轰炸能力。设计师还将墙壁和屋面的厚度提高到正常设计标准的3倍以上，一些水泥梁采用铁路钢轨加固。厂房完工后再覆盖两米厚的黄土层以起到隐蔽、防震的效果。另外，设计人员以电厂烟囱为支撑设置了一张巨型防护网，用以防备日军轰炸。正是依靠这些独特的设计，发电厂得以抵御住日军飞机多次轰炸，保住了珍贵的发电机机组，驱动了万千纱锭的转动，点亮了一盏盏明灯。

　　申新第四纺织厂的办公楼正对着长乐塬抗战工业遗址公园正门。大楼为两层建筑，下方有半地下室。建筑立面为青砖清水砖墙，转角处以弧形砖处理，通过砖砌的竖向线条呈现出简洁明快的视觉效果。中央塔楼部分设计了三面大落地窗，室内的大会议室采光良好。大楼檐部外墙较高，得以遮挡屋顶坡面。整幢建筑简约大方、细节考究，体现了战时后方建筑实用性和审美性的和谐统一。

　　见证了中国人自强不息、勇敢智慧的抗战历史，长乐塬抗战工业遗址先后列为第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国家工业遗产、陕西省文化遗址公园、中国工合国际委员会国际主义教育基地等。80多年前的机器轰鸣声远去了，但当年厂区里“苦干实干快干”“一起干”等标语依然醒目，提醒后人勿忘历史、砥砺前行，让抗战精神薪火相传。　　

　　文/图  霜枫酒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