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版: A4版 上一版  下一版

背朝故乡的跋涉

  许玮

  公元493年夏秋之交,北魏皇室成员的一场浩浩跋涉,注定会引发后人无限遐想,也值得后世的历史学家反复书写。

  夏秋之交本来就多雨,阴冷、潮湿,空气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黏稠,而公元493年的那场跋涉,就恰逢雨季。跋涉自北向南,犹如浩浩长龙。行进的队伍里,有皇帝,有皇子,有皇亲国戚,还有文武大臣,将领和兵士,而兵士组成的阵容尤其庞大,似乎这场跋涉的目的是战争!然而,目的并不是战争。

  走在队伍当中、骑高头大马的人叫拓跋宏,那年,他27岁,已经有足够的能力率领这支浩大的队伍远行。风吹来,雨丝从拓跋宏的脸颊掠过,细到无法捕捉的清凉,都会让他的心情变得昂扬。他没有回头瞭望一下身后熟悉却渐渐远去的群山与宫苑,而是一直向南,一脸决然。与拓跋宏的自信昂扬相比,队伍里行进着的人们,不时发出叹息,甚至彷徨、牢骚、犹疑、抱怨……尽管许多人已经或多或少明晰了这场远行的真实意图,但因为一切都是那么不可预见,所以,他们不愿走的情绪与头顶密布的云层一样,灰暗无光。

  拓跋宏听到了队伍中的抱怨和犹疑,但他仍是一脸平静,还有成竹在胸的自信。他顶着细雨,一往无前,什么都无法改变他远行的决心,因为这是他早已谋划好的跋涉,必须迈出坚定的步伐,才能完成。这位27岁的年轻人,是北魏的皇帝——大名鼎鼎的孝文帝。他力排众议,以征讨“南齐”为由,策划了这场浩浩荡荡的远行,实则是想把都城从平城(今山西大同)南迁到遥远的洛阳。拓跋宏深知,洛阳是中原文明的荟萃之地,把都城迁到那里,才能更好地推动北魏汉化的进程。

  迁都,意味着放弃已然繁盛的都城,去到一个新的地方“拓荒”,这凭借的不止是勇气,更是胸襟和眼光。我查阅了《魏书》中的相关记载,拓跋宏决计由平城迁都洛阳的公元493年,北魏王朝可谓大事不断:

  夏四月戊戌,立皇后冯氏。

  六月丙戌,帝将南伐,诏造河桥。

  立皇子恂为皇太子。

  丁亥,帝辞永固陵。

  己丑,车驾发京师,南伐,步骑百余万。

  《魏书》记载详尽,与其说是北魏的历史,不如说是拓跋家族的家史。立皇后、立皇太子、诏造河桥、拜别祖陵……拓跋宏要带着一个王朝离开平城了,所有的家国大事他都得考虑。这一走,王朝的繁荣将南移,去到另一片天地里开创伟业。离别总有太多的不舍,但新都城将为王朝的繁荣掀开崭新的一页,何况,北魏之所以能一步步走向兴盛,靠的就是不断开拓和跋涉。

  拓跋宏迁都,未必全是个人意志,更有拓跋部族与生俱来的秉性使然。他们深知,战争只是一种手段,而不是终极目标,掳掠不能使一个民族长久繁荣,而需要一种稳定的治理格局。拓跋的铁骑可以让汉人臣服,但却不可能斩断汉文明的滚滚长流。拓跋宏的先祖们认识到了这一点,他本人对此更是深信不疑。

  拓跋宏迁都洛阳之前,他的先祖们已经有过数次攸关王朝命运的迁徙:从大兴安岭的嘎仙洞迁到一马平川的呼伦湖草原,从呼伦湖草原迁到广袤的阴山一带,从阴山迁到盛乐(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地区),从盛乐迁到平城,书写了北魏王朝由弱渐强的辉煌。在这由弱渐强的进程中,可以列出一长串骁勇且闪耀的名字:檀石槐、拓跋力微、拓跋猗卢、拓跋什翼犍、拓跋翳槐……他们深知,故步自封,只能安享一时的太平,却无法让王朝永固。他们带领拓跋部一步步跋涉,越过长城这道军事上的屏障,向着心中的理想之地进发,直到拓跋珪建国称帝。

  如此说来,拓跋族的迁徙是基因里注定的。迁徙的路径,无一例外都指向南方——最先进的中原文明,吸引着包括拓跋鲜卑在内的所有少数民族为之策马扬鞭。

  如果用汉人安土重迁的眼光来看待拓跋宏的这场迁都跋涉,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任何一个民族都有与生俱来的血性和禀赋,拓跋部已经成就了辉煌,平城的繁盛似乎足以支撑一个王朝走向更广阔的未来,何苦要放弃已有的辉煌,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赌一场谁都无法预见的输赢呢?拓跋宏不这么想,他27岁的生命,纵然还是人生的青年,但王朝已经在改革的征途上无法回头了,必须一步步迈向纵深,才可上承先祖大业,下使百姓安泰。

  过了黄河,便是洛阳,可平城距离洛阳将近700公里,按照每天25公里左右的行程,要走近一个月。细雨蒙蒙,秋月的天气,有些恼人,但纷纷洒洒的雨滴,何尝不是为拓跋宏的内心注入一份清凉呢。感受着塞北的猎猎长风,拓跋宏目光深远,越走,越感到风光不同,越走,越发现朔方的黄土地被葱茏取代,极目处,牛羊成群,悠闲地啃食着青草。羊儿似乎被浩浩荡荡的队伍惊着了,不时抬起头来谨慎地望一望,发出一两声“咩咩”的柔音,好似在说,这些穿着铠甲的黑压压的队伍,真像长龙在大地上蜿蜒。

  拓跋宏看到了雪白的羊群,他多想模仿那浪荡不羁的牧羊人的手势,在空中划过一声嘹亮的鞭响,但他不能,他是君主,身后的大队人马注视着他呢。作为这支浩荡队伍的带头人,洛阳让拓跋宏感到陌生,届时,一支庞大队伍的踏入,一定也会让洛阳那座古风淳淳的都邑感到陌生。那片汉文明浓郁的中原大地势必出现文化的激烈碰撞。

  北魏太和十七年秋,经过千辛万苦,拓跋宏终于率领浩浩大军抵达了洛阳。他完成了一项他的先祖们渴望完成却没能完成的大业。北魏,被带入了一个全新的发展时代。平城远去了,洛阳从此便是故乡,将承载一个王朝入主中原的梦想,而拓跋宏也能更加大刀阔斧地推行他“汉化”的举措了。

  关于拓跋宏抵达洛阳后的情形,《魏书》记载:

  庚午,幸洛阳,周巡故宫基址。帝顾谓侍臣曰:“晋德不修,早倾宗祀,荒毁至此,用伤朕怀。”遂咏《黍离》之诗,为之流涕。

  壬申,观洛桥,幸太学,观《石经》。乙亥,邓至王像舒彭遣子旧诣阙朝贡,并奉表,求以位授旧。诏许之。

  第二年,即公元494年,北魏正式定都洛阳,点燃游牧民族的梦想之地平城作为北魏都城的历史至此结束,此后兼为恒州治所。

  后世的历史学家评价拓跋宏迁都时说,“鲜卑人开始了一场全面的汉化运动,之后短短二十多年的时间里,鲜卑贵族阶层就基本完成了汉化,实现了融入中华民族的目标。北魏政权的汉化对中国历史有着极其重大的意义,北朝由此结束了在中原汉人心目中‘胡虏’的形象,开始以正统政权的面目出现,其政治也由此走上了正轨。这就为一百多年后隋朝最终完成中国的统一奠定了基础。”拓跋宏,从塞北的群山间走来,因为向着梦想中的中原腹地挺进,一步步完成了本民族汉化的进程,他得以被历史铭记,永载史册。

  今天的大同古城东城墙外,立着一尊拓跋宏铸像。除了拥有帝王相同的英武之气外,这位年轻的帝王左手执剑,右臂前伸,直指远方。

  1500多年前那场跋涉的足音早已远去。中华历史的演进,从拓跋宏迁都那一年起,变得更加意味深长,并最终孕育了隋唐的盛世华章。

 
     标题导航
   第A1版:要闻
   第A2版:国内国际新闻
   第A3版:能源革命 造福人类
   第A4版:云冈副刊
背朝故乡的跋涉
精深有趣 严谨生动
父亲与花
“七一”礼赞
临江仙·咏黄花
七月,黄花开出十万亩辽阔
七绝二首
《同题阁》本期主题: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