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府

　　肯定是在还不知道“多识草木虫鱼之名”的圣训之时，就很喜欢花草了，也许与别的同龄人不同，还很想知道那些花草的名儿——在大多数小伙伴那里，不过是看看、玩玩也就罢了。能够养在盆里的花儿还好办些，花的主人通常是能说上花的名字的，尽管从这途径得来的不少都是“土名儿”，然而，毕竟聊胜于无。在大同这座北方边城里，最常见的是“洋绣绣”、玻璃翠、做饭花、月季、仙人球、仙人掌、柳叶桃之类的，也有人在空地上种些喇叭花、海娜花。再大些的时候，知道“洋绣绣”的通用名应该是“洋绣球”；读了汪曾祺先生的《晚饭花集》后又知道，做饭花还有一个名儿叫“晚饭花”，学名叫紫茉莉，此外还叫草茉莉、夜娇娇等，敝乡则因为其花籽颇像一枚小型的地雷，称之为地雷花；再后来又从药谱之类的书上知道喇叭花的正名儿是叫牵牛，其种子是可以入药的。关于草的知识，则主要是从乡下的亲戚那里得来。随着三妗到地里拔草时，边走边问，见什么问什么；随表哥放牲口的途中，也时不时地要问他们；平常在姥姥房前屋后见到些野草，自然也会问身边的亲人的。于是，认识了龙须草，还知道常见的那种大扫帚就是用它扎成的；认识了北京人所谓的狗尾巴草，身处当时叫大同县现在为云州区的姥姥一方的亲人都是叫“猫娃儿尾”的；认识了可以入药的麻黄和甘草，前者乡民是叫“麻火儿”，后者则是叫“甜草苗”；还认识了苦苣、甜苣、灰菜、沙蓬、棉蓬，知道了前三种都是人能吃的，最后一种则通常是喂猪的，再后来又知道了古书中的“首如飞蓬”“身世飘蓬”与后二者有关，同时叹服古人状物之工妙；奶草和蒲公英则是跟着大哥认识的，大哥自小就很好玩儿，我五六岁的时候他养了两只兔子，有一次他骑车驮着我去城北的体育场给兔子拔草，虽然在大哥收获甚微，在我则牢牢地记住了这两种草，终生不忘；小学时在勤工俭学活动中认识了苍耳子，据说是可以榨油，反正是能卖钱，所以交到学校就是为集体做了贡献，等懂点儿中医后，又知道它与辛夷是治疗鼻炎的两味必用药；认识蓖麻和苍耳子的情形很相似，因为有经济价值，当时许多地方都种着；各种蒿以及枸杞是在城墙上玩耍时无意间就认识了的。

　　关于树的知识就更有限，首先在地处塞上的大同所见就有限，见而不知名的又占不小比例。能叫上名儿的无非是杨、柳、槐、榆、松、柏之类，因为常常到大同公园玩儿，后来又认识了杏树，再后来又认识了李子树，最想找到的是桑树，因为从小学开始我就在大哥的影响下开始养蚕。然而，直到上了初中，才在那时的雁同东路雁北药材公司院里发现了一棵，那种惊喜的感觉，可真是如获至宝。那个公司自然是不能随便出入的，偶尔混进去了，也只能偷偷摸摸地摘几把，往往最后都是被看门老头儿喊出来的。成家后住在南关，后来在永泰公园里发现了不少桑树，当时很是感觉亲切。更为难得的是，在这个公园大门里侧稍往南的地方，发现了一棵辛夷花树，当时很是激动了半天，而且隔些日子就去看看，生怕它被人伤害了。

　　但绝大多数时候是苦恼和遗憾的，因为许多植物都不能知道名字。比如大同公园里一种会结出像小刀似的荚果儿的树，因为问谁都不知道名儿，只好叫它“飞刀片儿树”；而长在操场城西街道边的一种树则连个自家起的名儿也没有，清楚地记得它的主要特征是长一种四瓣状的小果，捏碎后里面有红色的汁。

　　因为一直怀着许多疑问，而生性又向往多识草木之名，所以，读书的时候也很重视这方面的知识。但是，彼时书店里这方面的书真没多少，即使有也不开架，要买的话，因为配了图或照片的多用铜版纸印，价格高得绝对不敢问。于是，只能是把手中的几种药典、药谱一翻再翻，一读再读；有机会的话，与地里的实物作对比，结果自然是可入药的植物知道得多些。这时已经上了大同师专，时间相对宽松些，校园中的草木也多了，何况出了校园就是田地和荒野。渐渐知道“红姑娘”的正名叫酸浆；知道益母草的茎竟然是方形的，十分像方竹；认识了大蓟、小蓟，也大致知道了它们的药用功效；能准确地找到马齿苋煮了为舍友治痢疾，准确叫出侧柏、牛蒡子、车前草、老颧草之类名目就是在这个时期，也就是1980年到1983年之间。参加工作后的情形差不多，于是又认识了龙爪槐、马尾松，因为前者就种在楼门外，而后者则是养在走廊的大花盆中的；又在院里认识了火炬和山丁两种树；到太原出差，在省委党校的院里认识了高大的泡桐；到山东学习时，认识了公孙树和核桃树；在北京出差时认识了马缨花……

　　这方面的知识虽然也勉强算是与日俱增，但真正有了质的飞跃还是近一二年，因为手机具备了辨识植物的功能！于是，昔日的许多疑问——在肚里憋了四五十年的疑问才得到较可靠、快速的解决。当年管之叫“飞刀片儿树”的，学名为梣叶槭；雁同东路长四瓣果的树其实是卫矛，又叫明开夜合；小时候最熟悉被大同人叫作“麻麻”的正是中药里的葶苈子；姥姥村人叫作“洋姐姐角”的，大名是叫鹅绒藤；最令我惊异的是，护城河边的树木中光海棠就有许多种，我能说上名的有八棱海棠、西府海棠、垂丝海棠、绚丽海棠……

　　回想这一漫长的过程，五六岁还没有上学时就注意到的花木，直到临近退休时才知道名目，这不是名副其实的“朝花夕拾”吗？那么，这篇文字，姑且就借用鲁迅先生当年用过的散文集题目为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