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建忠
记忆中有一丛韭菜——确切地说,就是这一丛小小的韭菜,在我的脑海里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1977年12月,我以在校生的身份参加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次高考。一个月前,学校才接到通知,在校生特别优秀者可以参加高考,分给我们学校的名额为二人,结果,我这个在学校很普通的学生,以全校语文第一数学第二总分第一的成绩,出人意料地取得了参加高考的资格。当时许多师生们公认的好学生,觉得只有两个名额,都对自己信心不足。我自己想既然有机会,就应该全力拼搏,付出了比其他同学多许多的精力,夜以继日加紧复习,终于如愿以偿地与另一位同学一道参加了当年的高考。当时的录取分数,其他考生为均分及格,在校生为均分80分。虽然这次高考因自己的基础较差没能被录取,但也极大地增强了我的自信心。我十分清楚,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暗暗做好了第二年参加高考的准备。这年冬天,在高考一个月后,我结束了二年的高中生活。
第二年春天,我以全县语文第一的成绩,考入县一中文科补习班,参加了为期四个月的补习班学习。上补习班后,没有了助学金,每月的伙食要从家里带粮。那时我们每天的伙食是斤一两粮,早晚各三两中午半斤,副食是山药蛋和学校院里种的圆白菜,每人每顿连汤带菜一勺头多一点,这对一个正长身体的年轻人来说,营养实在是太少了。下了最后一节课,不少同学就赶快往食堂跑,去早了就能打上表面漂着一层带有油汗(蚜虫)的油花,吃起来香甜可口,至于卫生不卫生,谁也没有条件顾及了。每月从家里带油,交到食堂,剩下空油瓶后,吃饭时我便从里面控出一两点油星儿,就会有一丝淡淡的幽香,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在我的印象中,那是一个异常寒冷的早春。父母为我准备了家中最好的被褥,也没能帮我解除冷冻之苦。也许是学习过于专注了,在教室里我的两只耳朵冻了,两个脚后跟冻了,两只手也冻了,两腿得了严重的关节炎,后来用一个土方法才好不容易治好。一天夜晚,一个睡炕尾的同学拼命往灶内加火,使我这个睡炕头的受了害。睡到半夜,一阵滚热把我从睡梦中烫醒,我的被褥被烫着了。宿舍没有电,黑灯瞎火,当我用水把火浇灭,被褥已被烧得漏洞百出了。第二天,我含着眼泪向老师请了假,回到家中把另一套仅有的较为完好的被褥带到了学校。为了供我上学,不仅父母省吃俭用,比村里别的人付出了更多的心血和汗水,弟妹们也同样毫无怨言地忍受了与他们年龄不相称的冷冻和饥饿,让我今生今世难以忘怀。
天气渐渐变暖了,再不用为寒冷发愁了。课余时间,同学们可以到树荫下菜地旁复习功课。一天,我在校园的地边看书时,偶尔一低头,惊喜地发现了菜地边的草丛中,有一小丛鲜嫩翠绿的韭菜。从此,这丛不起眼的韭菜,伴我度过了高考前一个个难忘的日子。每天我都会轻轻切一截韭菜,当作调味品,享受到同样的饭食别人享受不到的味道。韭菜也总是头天切了,第二天又会长出一截,每天茁壮成长。那些日子里,我的学习成绩一如快速生长的韭菜,迅速提高。为了战胜瞌睡虫,我在眼角两旁抹了清凉油,时间长了,蚀起了一层又一层皮,但我无怨无悔。高考前,我最渴望的就是考完试后,痛痛快快睡一个好觉。那一年我17岁,如愿考上了大学,得以继续深造。
我始终固执地认为,一个没有参加过高考的人,他的人生是不很完美的。在没有更好的选拔人才机制的情况下,高考不失为一种公平公正的方法,它毕竟为每一个莘莘学子日后施展才华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使一大批优秀人才通过高考脱颖而出。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往事渐渐淡漠了,但在我大脑记忆的软盘中,却始终存留着那一丛韭菜的记忆。这是一种关于绿的记忆,关于自然的记忆,关于理想的记忆,它刻骨铭心,历久弥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