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仰望。骄阳。土墚。

　　俯身。春雷炸醒的黄道虫蠕动，探头探脑，呼吸春风，呼吸春的气息。小心翼翼捏黄道虫，放进玻璃瓶儿。

　　二

　　钻柳林。柳梢抽打着脸颊，火辣辣地热。

　　选拇指粗的柳梢，窝成弧度180度的硬弓，掏出从妈妈针线笸箩偷来的纳鞋麻绳对折做弦。选小指粗的柳条，窝成弧度180度的软弓，用细麻线横竖斜织细网。将软弓弦固定在硬弓弦，做成河蚌样网夹。

　　反撩软弓垂直于硬弓，将黄道虫小心塞进两弓交接处，放于溪岸草丛。

　　卧柳丛。闭眼享受春风抚摸，翻译鸟儿问答内容，享受期待的心跳。

　　三

　　百灵鸟儿蹴在枝头。鸣啼婉转，随柳枝颤悠，在树皮打滑，跌落进小河水波皱隙。惊得鱼儿突然停止游动，调头摆尾，寻找声源。水泡咕嘟咕嘟漾出水面。

　　“嘚儿--嘙。”“嘚儿--嘙。”

　　婉转。急促。撒播空中，填满瘦了一冬的耳廓。

　　四

　　百灵鸟儿决起而飞，双翅一敛，贴紧身子，像弹弓射出的石子，射向天空。

　　倏地，几只百灵鸟儿箭矢般射向网夹。

　　它们向死而生！

　　尖喙倏地夹起网夹里的黄道虫，振翅欲飞，软弓“啪”地闭合。

　　鸟毛，纷纷扬扬，抖落百灵鸟儿惊恐的鸣啼。

　　五

　　百灵鸟儿蹴在柳梢，叽叽喳喳。

　　它们在研究黄道虫与网夹的关系？

　　它们在研讨避灾谋略？

　　我重新支好网夹，藏身柳树丛，竖耳捕捉百灵鸟儿的动静。

　　一只百灵鸟儿屏息敛翅，向网夹急速俯冲。

　　“啪”，百灵鸟儿被扣在网里。它瞪着眼睛，惊恐散落一地。扑扇的翅膀渐渐变成偶尔抽动。

　　白脖，白胸，白翅，白尾羽。头顶一撮黑毛，红眼圈，黑喙儿，黄嘴岔，褐腿，灰爪。一挣扎，洁白的羽毛弄乱了。一蹬腿，爪子塞入网眼，抽搐，蹬伸，收缩。

　　叫声颤抖。我的心颤抖。柳林颤抖。天空颤抖。春天颤抖。

　　六

　　我网住了百灵鸟儿的啼鸣？！我网住了春天！

　　七

　　百灵鸟儿看我一眼，缓缓闭眼，眼神弥漫着失望，弥漫着愤怒，弥漫着幽怨。

　　它的叹息像水洇湿我亢奋的心。它的叹息像重锤猛击我兴奋的心。

　　倒出玻璃瓶里所有的黄道虫，喂它。跑到向阳土坡，挖掘松软土壤，搜寻黄道虫，喂它。

　　赶快怀揣它跑回家，喂它米汤，喂它谷米。

　　我多么希望百灵鸟儿一展歌喉，给家人唱婉转悠扬的乐曲。

　　八

　　父亲说，百灵鸟儿家在柳林，在河边，在大自然。

　　我跑回柳林，放了百灵鸟儿。它旋飞一周，敛翅翩飞。

　　我释放了歉疚。

　　回家。一路上，三步一回头，五步一仰望。

　　天空传来“嘚儿--嘙”“嘚儿--嘙”的鸣啼。

　　九

　　我带着百灵鸟儿的啼鸣声，走过小镇，走向省城，走进大学。

　　我懒惰时，百灵鸟儿的啼鸣叫醒我。

　　我带着百灵鸟儿的啼鸣声，走过夏天，走过秋天，走进冬天冰天雪地。

　　我不管在哪工作生活，一踏入家乡柳林，一趟进家乡河流，百灵鸟儿的婉转鸣叫就滑过脚面，在心头吟唱！

　　现在，我走进任何柳林，趟进任何溪流，百灵鸟儿的鸣叫就滑过面颊，春风就会拂过面颊，心底回荡着春天的乐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