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二胡,纯手工制作,而且是他自己制作的。每逢天阴下雨或是晚饭后,不用去地里干活了,他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拉二胡。父亲的二胡跟乐器行的二胡大不相同。乐器行的二胡纹路均匀细密顺畅,工艺部件严丝合缝,手感好发音敏锐又容易控制。父亲的二胡整体造型各部件比例大致协调,琴筒周围缝隙能塞入小棍,琴皮基本没有加工过。父亲的二胡琴杆是什么木质,榆木的还是杨木的抑或是杏木的,我已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那二胡木质纹路粗糙,拿在手中晃晃悠悠,样子挺笨拙。现在想想,父亲能自己制作出一把可以拉出完整曲调的二胡,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夏日的傍晚,父亲的二胡声回荡在我们的小院,一片温馨祥和的气氛。欢乐的日子里,父亲的二胡声,陪伴着时光中的我们蹦蹦跳跳。
母亲说父亲小时候很苦,在他五岁多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他被送到现在我们住的村,跟着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养父长大。他的养父也就是我们后来的爷爷。好在这个爷爷勤劳节俭,治家有方,一家人的日子过得还算宽裕。
父亲七八岁就跟着大人们一起下地干活。冬天冷的时候,他外出放牛,实在冻得不行,就跟在牛屁股后,为的是让高大的牛给他挡住点儿风寒。爷爷心地善良,教父亲识字打算盘,父亲大了以后就在生产队当会计当保管。我们小的时候,父亲也经常教我们打算盘,背珠算口诀。我现在对算盘仅有的那点儿认知,就是小时候父亲教的。
很小的时候,父亲的背影就在我们的脑海里生根发芽。他早出晚归在地里劳作,春种夏锄秋收。父亲有力的臂弯为我们遮风挡雨,他用宽阔的肩膀托着我们,托着我们的家,也托着他的希望。我们经常围在父亲身边,听他讲故事。讲故事的父亲眼神里有沧桑也有阳光。那些古老美好的故事,滋润着我们幼小的心田。我们与故事中的人物同欢喜共忧愁。父亲讲神仙的故事,也讲狐狸精的故事。夜晚我们总是听着父亲的故事进入梦乡。记忆中,父亲讲的故事全都有美满的结局。父亲讲着故事,盼望着他的儿女们快点长大成人。
父亲的故事温暖着我们,也温暖着窗外冷清的月亮。讲着讲着父亲就跑到远处的一座山坡上去了。飘雪的冬季我们丢失了父亲,丟失了故事。寒冷的日子,父亲丢下我们和母亲在家里守着日出日落,守着他留在家里时的单薄身影,父亲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故事。我们想念父亲,想念父亲讲的故事。我知道,从我们生命里远去的父亲在远方牵挂着我们。满天星斗那闪烁的光辉,是他远远看着我们的眼睛。夕阳西下时,满目彩霞流连顾盼,是父亲无声的叮咛。风儿在山坡上奔走呼唤,父亲是田野里一捆庄稼的影子。父亲的照片不需要美颜,岁月沉淀出他最好的容颜。
曾记得父亲陪我学自行车,一次次快要跌倒的时候,总是父亲快步跑过来搀扶。曾记得父亲在村里庆丰收的时节,分到一份香喷喷的羊肉,他舍不得吃,夜里用碗端回家,分给我们吃。迷迷糊糊的我们张开嘴,就像是几只嗷嗷待哺的小鸟,父亲挨个儿喂一小块给我们。每一次孩童时的忧伤,总是等待着父亲暖心话语的安慰,他也总是有办法让我们破涕为笑。是啊,父爱如山般可靠,牢牢地立在那里。父爱深藏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让我们眷顾难忘。父亲默默付出,默默守候,默默等待我们长大。父亲的慈爱从没有说出过,但父爱却深深烙印在我们的脑海。是父亲顶着酷暑严寒,遮挡着滂沱风雨,给了我们一个安静温馨的家并让我们在那个家渐渐羽翼丰满。
记忆的风车飞速旋转着,搜索着种种往事,父亲平凡如山,山上平凡的风景如父爱永远。
父亲的二胡没拉过《二泉映月》,没拉过《听松》《赛马》,父亲也肯定不知道这些名曲。父亲拉《南泥湾》,拉《东方红》《北风吹》。每当父亲拉起二胡,我们的小院就会热闹起来,猫跳狗叫。看着父亲那双拿锄头的手,左手抱琴,右手拉弦,动听的声音就从二胡中跑出来了。风儿在听,云儿在听,月儿在听,我们也在听。是的,父爱如歌,爱的音符陪伴我们成长的历程;父爱如伞,带给我们的是爱护的温暖;父爱是一座山,给予我们踏实的依靠;父爱如光,照亮生命的每个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