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孟麟

　　31年前，即1991年的8月19日，我与专程来访云冈石窟、华严寺的美籍华人、加州州立大学教授陈立鸥先生相识于古城大同。陈立鸥（1919—2000），谱名懋随，英文名立鸥，是中国近现代史上一代鸿儒、陈宝琛先生的第六子，也是陈宝琛先生最小的儿子。在愉快的交谈中，操着地道京城官话的陈立鸥先生表示，能在有生之年拜观云冈石窟和大同名胜古迹非常高兴。陈立鸥先生认为云冈石窟是人世间最伟大的艺术，太好了、太棒了！陈立鸥先生告诉我，他出生于1919年，那一年，他的父亲陈宝琛先生以72岁高龄参访了大同，游览了云冈石窟，并赋诗留念，发表在当年的《大公报》上。

　　珠流璧转，不觉30余载。辛丑岁尾，我翻检旧时照片，看到了我与陈立鸥先生于1991年8月19日的合影，想起了当年陈立鸥先生说过的往事，不禁历历在目。

　　于是，我细读了福建人民出版社2017年5月出版的《陈宝琛年谱》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8月出版的《沧趣楼诗文集》上、下卷，分别在两本书中找到了有关的记载和资料。经查阅《云冈石窟辞典》《云冈石窟编年史》《云冈石窟大事记》及近年出版的有关云冈石窟的相关资料，均未发现有关此诗的辑录。

　　陈宝琛（1848—1935），字伯潜，号弢庵、陶庵，又号伯泉、敬嘉，晚号沧趣老人、听水斋主人等。陈宝琛先生出生于福建省闽侯一个世代簪缨的家庭。少年科第，18岁中举，21岁考取进士，累官至内阁学士。1911年6月18日，陈宝琛先生被补授为山西巡抚，因本人清廉而未到任。一个月后，陈宝琛改任毓庆宫授读、充任6岁小皇帝溥仪的师傅，成为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位帝师，长达20余年。庄士敦赞誉其是一位风度优雅迷人的学者。

　　据《陈宝琛年谱》第398页载：“1919年为民国己未羊年。是年，陈宝琛游云冈石窟寺，有诗。《东方杂志》第16卷第10期文苑栏刊登陈宝琛诗作《武州石窟寺》。

　　11月29日，诗作《武州石窟寺》刊登于《大公报》。”

　　再据《沧趣楼诗文集》上卷卷八第179页也刊载了《云冈山石窟寺己未（一九一九）》一诗，内容与《武州石窟寺》相同，只是将诗名改为了《云冈山石窟寺己未 （一九一九）》。

　　《东方杂志》创办于1904年，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刊行，是当时颇具影响力的百科全景式老期刊。1902年创办的《大公报》也是当时名满全国的中文报张。

　　《武州石窟寺》为诗名，此诗为七言古风体例，全诗13句，每句14个字，共182个字，为一韵到底的中东韵。

　　武州石窟寺

　　陈宝琛

　　戴石塞上山尽童，皱云特起森玲珑。

　　谁开奇想凿混沌，十窟鳞比只洹宫。

　　梦游伊阙老未践，到此目豁先河功。

　　佛高百寻小径寸，周阿匝宇穷镌砻。

　　真君坑僧网偶漏，昙曜忍死存大雄。

　　法轮重转发宏愿，石寿什伯泥与铜。

　　乘舆数临祷雨验，谁遗都洛捐云中？

　　魏书郦注了可证，剥泐强半埋蒿蓬。

　　当时伟丽绝一世，植福役遍中原工。

　　要知陵谷有迁变，自古不坏惟真空。

　　仁皇神武岁绝幕，驻跸瞻礼岩穹窿。

　　煌煌宸藻二百载，西羁卫藏北詟蒙。

　　层喽对佛万籁息，武州水挟如浑东。

　　译文：

　　塞外山上的岩石光秃秃的，山顶上飘来了祥云，密布在天宇之上。

　　这是哪一位突发奇想在这里开凿出了佛国殿堂，并在众多的石窟前建起了错落有致的寺院。

　　我已经很老了，却始终未能见到过梦中的巍巍兰若，来到这里我竟看到了先辈们开凿的云冈石窟，眼前豁然开朗。

　　大佛高达百尺，而小佛竟然不足一寸。在云冈石窟周匝的山上，满满地雕刻了无数大大小小的佛像。

　　想当年，太武帝在太平真君年毁佛杀僧，致使很少有僧众能够逃脱，而昙曜和尚却冒着生命危险勇敢地开凿了武州石窟寺。

　　昙曜和尚立下了宏大的志愿，重转法轮，在岩石上雕刻佛像比用泥、铜要坚固十倍、百倍之上。

　　石窟建好了，皇室、官员和百姓都来到武州山祈雨，非常灵验。谁说北魏王朝将都城迁往洛阳而放弃了平城？

　　郦道元在《水经注》中对云冈石窟美景的赞美描写可证，但是现在许多雕刻佛像的岩石已经断裂，许多佛像已被高高的蒿草所淹没。

　　当年的云冈石窟瑰丽无比、冠于一世，那是北魏时为造福京畿而役使中原的工匠们来雕刻的。

　　要知道，山陵崖谷年久也要发生变化，亘古至今不变的只有浩瀚的宇宙。

　　当年神武的康熙皇帝在晚年的时候驾临大同，他观瞻了宏伟壮丽的云冈石窟。

　　康熙皇帝武卫文治大清帝国二百余载，向北占领了六戎，打通了西藏并震慑了蒙古。

　　今天我面对着云冈石窟层层巍峨的殿宇，观瞻着安详、宁静的大佛，万籁俱静，只有身边的武州河和御河环绕着平城缓缓地向东流去……

　　拜赏陈宝琛先生的《武州石窟寺》诗作，不禁感慨良多！作为一代帝师，一代名儒，一代享誉华夏诗坛的诗人，陈宝琛先生于103年前的冬天，在大同、在磅礴大气的云冈石窟前，一挥而就，留下了这首令人豪迈激奋的诗篇。这是一首深情赞美云冈石窟的佳作，陈宝琛先生的这首古体诗文采斐然，彰显了先生渊博深厚的史学功底，以及轻松驾驭中华文字的深厚功力。

　　先生说得多么好：“当时伟丽绝一世，自古不坏惟真空。”

　　谨向陈宝琛先生致以仰止的敬意。

　　顶礼，伟大的云冈石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