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时节,忙里偷闲,我带着妻儿回了趟老家。七十大几的老母亲乐得合不拢嘴,不知想给孩子们吃点儿啥,也不知想给孩子们喝点儿啥。
一顿香喷喷的黄糕泡肉酸菜烩粉“土饭”过后,母亲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把村头巷尾的闲事,把左邻右舍的家常,唠叨个没完。
母亲说:“前些时,西头的丑女儿跑过来,让妈给她家的二小子星星纳双鞋垫,说是孩子过些时要娶媳妇儿。这不妈没明没夜赶了半个多月,强会儿做好了。昨天,丑女儿跑来取鞋垫,说啥也要给妈留二百块钱,结果让妈给骂跑了。寡的呢,接壁邻右惯惯儿的,妈咋能要人家孩的钱呢,妈这么大岁数了,又不是没见过个钱,又不是当紧的缺那几个钱,二子,你说呢?”
坐在炕沿跟前的小木板凳上,我随声附和道:“就是,就是,乡里乡亲,惯惯儿的,绝对不能要。哎!日子过得可真快,丑女儿姐的脓带虎儿星星都要娶媳妇了,要不说我们见老呢。还有,不是我说,您儿那鞋垫儿纳得喜人的,爽利的,就是送到巴拿马国际博览会上也能拿个金奖,下一步我给您儿忙乱忙乱,赶快向省里申报个非物质文化遗产哇!”
母亲舒心地笑了,我也笑了。
用干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母亲接着又说:“前一阵,二黄毛的孙子也就是三喜平的儿子考上博士后了,你说,那孩子多有出息!你说,三喜平窝叽圪囊的,媳妇儿也不出色,做点儿小买卖哇,贩猪猪贵,贩牛牛贵,啥也揽不成。可人家偏偏就养了那么个好儿子,那孩子要多出息有多出息。我看,三喜平两口子一辈子就这点儿营生做好了。二子,你说呢?”
把小木板凳往炕沿跟前挪了挪,又挪了挪,我朗声应承道:“谁说不是呢!那孩子我在村里的时候见过好几次,天天书不离手,手不离书,走的站的就看书,连给他妈做饭拉风箱也手里捧本儿书,难怪成气候呢!”
母亲捂着肚子轻轻地揉了揉,又揉了揉,然后指着柜顶说:“老了!老了!看这点儿灰穷相,一吃点儿硬东西就胃疼。二子,把妈的药布袋子给妈拿上来,妈给喝点儿吗啉丁和九三胃泰。”
斜靠着后炕的盖窝垛,妻边打盹边接过话题悠悠地说:“妈,是吗丁啉不是吗啉丁,是三九胃泰不是九三胃泰,您儿给人家都说反了。”
把药布袋子给母亲拿到眼面前,我用搪瓷缸子倒了半缸热开水,又倒了少许凉开水,用嘴吸溜吸溜地试了试,又试了试,然后,边把水缸递给母亲边望着妻微笑着说:“媳妇儿,妈说是吗啉丁就是吗啉丁,妈说是九三胃泰就是九三胃泰。哦,不是我说,你这个人啥也好,就是有点儿原则性太强,办事太认真。”
妻开心地笑了,我也笑了。
用温开水把几粒药片送下口后,把药盒子装进药布袋子里,母亲接着又说:“前些日子,村西头补连家的萧萧得上灰病了,这孩子才三十大几,就有了糖尿病,后来又得了尿毒症,人瘦得皮包骨头。这段日子,补连四处筹款,说是要给儿子换肾呢,真是可怜死了!如今这个世道是咋了,人们一得病就得那要命的灰病?二子,你说呢?”
从炕沿边挪到炕头上,我坐到母亲的眼面前,揺头感叹道:“就是就是,您儿说得一点儿不假。萧萧的事儿,我在大哥家向荣发的微信朋友圈里看到了,这孩子的确挺可怜,这几天,我正准备给人家孩捐点儿款呢。妈您儿说,谁家没个难事儿?谁家没个急事儿?”
母亲贴心地笑了,我也笑了。
夜深了,母亲拉呱了一天,唠叨了一天,也终于困了。
携妻睡觉时,妻边铺炕边诧异地问我:“那人,我就纳闷,你十六岁就扛着行李从村里走出去读书了,细细算起来离开村有三十多年了吧,怎么妈今天说的这些年轻人,你一个不落全都认识?”
我边挂窗帘边苦笑着说:“嗨!媳妇儿,不瞒你说,我哪能全认识呢?我只是陪老人说说话。妈一年到头孤身一人,老人最缺的不是吃也不是穿,而是经常陪她唠唠嗑、听她拉拉家常的人!”
妻知心地笑了,我也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