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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到的追思(下)

——我所了解的“全国优秀新闻工作者”贾春太

  齐凤翔

  老贾在业务上严要求,在修为上更是严己亦严人。他没有收礼的习惯,即便是参会发个小包包,也送给了别人。有一年新年前夕,他的几个晋南老乡到他办公室看望,放下两包闻喜煮饼。单位开迎春茶话会时,他就把煮饼拿到会场,让众人尝了稀罕,都没给他的小女儿留下一小块。他要求我们,下乡用餐必须交钱交粮票,也不能边采访边采购,坚决杜绝一切以稿谋私行为。尤其在发稿问题上,卡得更严。有位同志在修改通讯员的一个小稿时不小心连自己的名字也署上了,他当众当面痛斥:“这是文贼!道德问题!”他不允许别人的稿子后面联署他的名字,从来不侵犯别人的劳动成果。倒是他写稿总要把同行下属的名字署上,而且要署到他的名字前面。知道了这些规矩后,我从不敢轻易地编发熟人的稿子。凤舞擅写也喜写,我照样更加严拒,其稿子见报都是通过他人之手。老贾曾提拔过许多人,从没听说过他得过谁的什么好处。我26岁那年被任命为总编室主任,任前连一点迹象都没有,老贾那里更是没透露出半点口风,更没让我领情什么的。直到开会宣读地委组织部的任命文件时才知道,我这个无依无靠无学历的人竟然能安上这么重要的“翅翅”。我当时到他那里辞职,言明想搞文学创作,换个轻松些的岗位。他郑重其事地跟我讲,在报社,搞新闻是正业,写小说是副业,要分清正副。再说,同是文字工作,在哪个行业能做出成绩也算成绩。我再不敢“大摇大摆”地创作,只能在繁忙的编务后偷点闲。在这个任上,我真还干得小有声色。后来细想,不是我有本事,离开老贾等领导的支持与指教,我什么也不是。有他这样的背景,他的儿女也没弄个什么科长局长的干干。尤其是他的儿媳毕业于清华,父亲又是雁北地委执掌重权的领导,但她到辞世时连个副科也没当过。在雁北,在新闻圈内,说起贾春太这个名字来,基本就是清廉和正义的象征。

  老贾的严是出了名的,但他的宽也是少有的。当他觉得哪个同志业务成熟、翅膀变硬后,便交给一片天空让其自由翱翔。报纸变成日报后,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当时,我承担的是版面和标题的改革任务。经过多方学习与研究,我提出了版面设计要遵循基本栏挂帅和黄金分割法。老贾立马给予充分的肯定,并让我在全社编采人员会议上进行了讲解,使这种设计方法在全社推广。一度时期,省内省外的一些地市报纷纷前来取经。老贾等领导便把我推到前台,让我介绍版面和标题的改革情况。我知道,这是在树立我的业务威信。每每向他请示,他总是那句:“你看着干吧!胆子大一些。”在具体编排制作等技术层面上,他甚至允许出错。尤其是标题制作上没少给他找麻烦,但他从来不粗暴否定,总是以商量的口气说话,生怕挫伤我的积极性。在编发一篇反映左云县上张家坟村靠改革走向富裕的稿子时,我大笔一挥,将好好的原题改成了《上张家坟人肥痛了》,发在头版显著位置上。倒是生动了,但受到行署秘书长王化文的批评。这一事件,直到他仙逝也没跟我说过。是去年化文先生跟我聊起老贾的优秀人格时,不经意间说出来的。类似的“黑锅”,老贾还不知替我背过多少回。反正遇上什么麻烦,有老贾挡着、扛着。

  最叫我刻骨铭心的是,海南建省的1988年隆冬,《海南特区报》聘我去那里上班。接到聘任电报的当晚,老贾和他的夫人黎阳老师来到我家,既是祝贺,也是道别。当他们看到我时年75岁的老母亲十分伤感的模样,便耐心安慰:“这是件好事!他还年轻,到那里比在这里有出息、有前途。”母亲则表示,她就要儿子,出息不出息不在乎。老贾显然红了眼圈,说我去了海南,家里有什么事就吭声,他们可以帮忙。他见我神情恍惚,便嘱咐,那里好呆就呆,不好呆就再回来,这里的大门永远大开着。实在不行,就当旅游,不管怎样去走上一趟。当时的情境至今历历在目,亲人之举啊!目不识丁、终身为农的老母亲并不知道,眼前与她絮絮叨叨的两位人士极不普通:老贾虽是高小学历,却是了不起的业界奇才,他是解放初《山西日报》驻晋中记者站的站长,采访报道过大人物,获“全国优秀新闻工作者”殊荣;黎阳老师是北大的高才生,是《中国青年》杂志三名创办者之一,毛泽东主席曾垫着她的肩膀为她题名。后来我多次给老母亲讲他们的身份、故事,她似乎并不关心那许多,只知道他们是好人。“你好命!遇上了那样的贵人。好好对待人家!”弥留之际,老母亲说。这是老人留给我最重要的遗嘱。

  世事变迁,总有人各东西时。退休的那年,老贾调往山西省新闻工作者协会,任驻会副主席。后来,他又把手续办回《大同晚报》(原《雁北日报》)。而我调往新建的小市朔州。人虽分开,反倒交往甚于以前。他退了,我再不用操心觊觎之嫌。从此,以前向来不登他家门的我成了他家的常客。而且,自这一年起,每年中秋春节前,我都要依例慰问。即便带点小礼物,一进家门就抢先说明:这是我的工资、稿费买的,干净!星期天,我就去看看黎阳老师,帮她干点小家务。感谢现代化的应时到来,我和老贾能够经常电话联系,说我的家事、公事。有倾诉,更有请教。

  大凡所询,只要老贾肯定的,我就照做;他要吃不准的,不管压力多大我也不做。1989年3月20日,在他的指导下,我应邀设计编辑了朔州的第一张报纸,出版后,引起了较大反响。2002年我担任总编辑快一年时,市委领导指定让我采写一位典型人物。采访当夜,我给老贾致电汇报并求教。在他的指点下,我将写就的长篇通讯投寄到新华总社后,改题为《待到梨花烂漫时》,发在二路报,《人民日报》采用于要闻版头条,《山西日报》发在头版头条。这篇作品获新华社国内部优秀新闻作品奖,且在20篇作品中排名第一。2003年第五期《中国时事界》公布信息并配有评介文章,称其“作为通讯员来稿能取得这样的成绩还是头一回”。2005年我被山西省首届特殊人才评委会授予正高职称,是与之分不开的。

  在工作上,老贾也给予了诸多指导。在我担任副总编辑、总编辑时,他经常提醒我,千万不要越权;在我担任了党委书记、社长后,他则要求我一定要把权力分配给分管副职,让他们有职有权。尽管我一一照做,但总有不尽如人意处。那一定是我的水平赶不上趟,老贾的指教没有错。

  我常想,跟老贾相处,必须要有一种底气,那就是一定要清正。不然,他压根就瞧不起你,不管你多有权势,都不会正眼看你。2008年,我担任了山西省新闻系统高级职称评委,感觉压力好大,弄不合适,就无法再登老贾的家门。事后他肯定要问个所以然,让你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而他又是顶级内行,只有用权威的职能做出权威的事,他才认可。以后与他多次谈及此事,我自感几项能说得过去:一是没给我哥和我爱人评;二是与其他评委沟通,为有能力无学历的太谷报社社长破格评上了正高职称;三是积极引导,为因答辩时紧张而几年都未能通过的一位新闻学博士顺利晋升。还有最重要的一条,我没有收过一分钱的礼。这几项果然傲气地通过了他的“验收”,成了我在他面前逞能的得意之作。他听说我在朔州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且“出无车”“食无鱼”,欣喜地笑了,显然舒展了眉头,笑得再无担心、再无挂记。我很渺小,但一刻也没敢忘记向老贾看齐,一刻也不敢给老贾脸上抹黑。那年单位集资建房,投很少的钱就能换取很大的利,但我没有要。我跟老贾交流,他说:“你做得对!”我儿子结婚小操小办,应付了一下“亲朋舆论”了事,且向市纪检委做了申报。前几年我母亲等三位亲人相继去世,都丧事从简,不声张,不收礼。老贾知道后,自然是一番肯定式的感慨。被他认可,比给我评个劳模也高兴。

  与“阳”为伍的初期已临近年关,虚弱的我身处外地,整天盘算着怎能回到大同去,慰问并再次享受“与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谁知道盘来算去,面对了无法面对的事。没有老贾的大同我还怎么回去?

  我只能给我情同手足的老哥、他的儿子贾潞打电话,替我送上一个花圈。“不行!他有遗嘱,不准搞那一套。”原来,他早就写好了遗嘱,逝世后不许通知任何人,立即火化。他还立下字据,病危不抢救,为医生开脱。若得了癌症,不做手术,不化疗。他特别嘱咐将他和黎阳老师的骨灰都撒了。他把后事安排得如此轻松,倒好像要去进行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那样随意,那样豪迈,简直让死神也束手无策。更让人不是滋味的是,他自拟了一份《讣告》,说是要以此创新这类文体的写法。

  老贾虽已93岁,但在我的感觉里,却相当于他的英年早逝。我躺在沙发上、躺在床上,写下这些迟到的文字,献给那个叫你无奈、叫你敬重、叫你心疼的早已被神化了的老贾。

  (作者为山西省报业协会副主席,朔州日报社原党委书记、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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