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一忙完,磨坊里立刻热闹起来。磨坊地方不大,一副大碾子蹲在里面,占去大半个空间。人们把毛驴套在那个碌碡上,在它的脸上蒙上一块布,用手一拍毛驴的屁股,驴开始走动,转上几圈后,碾米的人用带来的笤帚,将碾在外面的米往中心扫一扫。碾上十几圈之后,把碾过的米盛在一个大笸箩里,用细箩过一下,接着再碾。有时候就是人推碾子,推一阵子就汗流浃背了,就把外圈的米往里扫一扫,顺便可以歇口气,然后继续推,人们管这叫推碾子。过去人们就是这样将米碾成面的,这些都是母亲讲给我听的。打我记事起,就改用电磨面机磨面了,那些碌碡就基本上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黍子碾了皮就改叫黄米了,黄米再磨成面,就可以蒸黄糕了。
记得小时候中午放学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各家的烟囱冒出了浓浓的炊烟,闻着一阵阵悠悠飘来的饭香,饥饿的感觉猛然袭来,我不由得加紧步子往家跑。一脚踏进院子,母亲拉动风箱那呼踏呼踏的声音就从窑洞里传出来。推开门,锅里的水已经“哗哗”地开了,冒着热气,母亲在宽大的灶台前忙碌着。她将糕面倒进盆里,加水把糕面拌成碎块状,然后在锅里放上笼屉,铺上笼布,将拌好的湿糕粉往笼里撒。我就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帮着拉风箱,一边看着母亲一把一把地抓起糕粉往笼屉里撒,不时把块状的糕粉用双手揉碎。撒完后,盖上锅盖,母亲又忙着去切菜,我接着呼踏呼踏地拉动风箱。十几分钟后,糕蒸熟了。母亲在围裙上擦一擦手,而后往手上吹一吹气,就掀锅盖,水蒸气一下子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母亲把蒸好的糕倒进瓷盆里,蘸点凉水,用双手来回捶击,揉来捣去,像小孩玩泥巴那样得心应手,还能听到噼噼啪啪的声音。这样翻来覆去几个回合,先前松散的糕“块垒”就紧紧地抱成了一团,一块黄灿灿的黄米糕就魔术般地呈现在面前,让人直流口水。
黄糕可以素吃,也可以用油炸着吃。平时我们多数是素吃,佐以肉菜,囫囵吞枣那么一咽,咕咚下肚,胃里难以言说的妥帖、舒服。黄糕不光好吃,还特别耐饥,“三十里的莜面,四十里的糕,十里的荞面饿断腰”,意思就是说莜面和糕的耐饥。我想任何一种食物都没有糕来得实在。只要有块糕在肚子里,干活就有力气,哪怕再重的活都能扛下来。我在中学读书时,学校食堂里通常早上是稠粥大腌菜,中午就是黄糕,虽然没有肉菜相佐,就是些大白菜、山药蛋什么的,可大家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炸糕,就是把刚蒸好的糕搋好,揪成小团,捏成皮,包上豆沙、红糖或是鸡蛋豆腐之类的菜馅,捏成各种形状,有的圆如棋子,有的长似弯月,有的捏成三角形,还有的干脆包成水饺样等等,或者什么也不包,直接拍成饼子,入油锅温火慢炸,糕在油锅里翻滚,面上结了一层焦黄的小泡,趁热吃,外酥脆里软糯,十分好吃。在我家,这活计一般也是母亲来干。过年过节的时候母亲就会包馅儿糕,平时很少吃炸油糕,大都是吃素糕,因为那时麻油每人每年只能分到二三斤,只有到了过年过节或是来尊贵客人的时候,才吃上一顿油炸糕,那时我总盼望着快点过年过节。
如今,人们的饮食越来越丰富,但是黄糕这种传统美食并没有淡出人们的视线,一则因其别样的味道,一则因其美好的寓意。在我们这里,逢年过节,娶媳妇嫁闺女,小孩满月,新屋落成……重要的日子,重要的场合,都少不了黄糕这一传统美食的身影,而且它往往压轴出场,备受欢迎。
写着写着,不觉又流口水了,真的又想吃那咬一口酥脆软糯、满嘴流油的油炸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