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故郡,在内蒙古托克托一带,曾经的高墙厚垒,已成废墟,上面布满了杂草。
鹿塞鸿旗驻,龙庭翠辇回。
毡帷望风举,穹庐向日开。
呼韩顿颡至,屠耆接踵来。
索辫擎膻肉,韦鞲献酒杯。
何如汉天子,空上单于台?
公元607年对于刚刚登基不久的大隋皇帝杨广来说,是一个还算不错的年份。一直活动于中国北方、让此前历朝历代不少皇帝头疼的突厥,分裂为东西两部,其中东突厥已经厌战,启民可汗带领他的属下主动归附了隋朝。这件事对于建立不久的隋朝来说,绝对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对于于公元604年刚刚即位的隋炀帝杨广来说,也完全可以说是上天送给他的一个大礼包。肯定是,兴奋让他好几个、好几十个夜晚难以成眠,辗转反侧。说起突厥,杨广是熟悉的,就在开皇二十年,也就是公元600年,他曾率军打退过犯边的突厥。许是喷涌的激情一时无法消减,或是为了趁机扬“我”圣威,秀“我”肌肉,这一年的夏历四月,开始北巡。
关于隋炀帝杨广,许多人是从那部《隋唐演义》了解的,且人们一说起他,就跟昏庸残暴挂起钩来。其实,杨广是一个颇具魄力的皇帝,他率军灭掉陈朝,平定江南叛乱,帮助他的父亲杨坚建立了隋朝。到了他登基以后,做了许多实实在在的事情,比如营建东都,开凿运河,推动南北交流;比如革新官制,改进文教,促进社会发展;特别是他首创的“试策”取才制度,开启了中国科考制度的模式。他还亲巡西北讲武,派人视察流求。这些足以看出他的与众不同。
天下初定,有族来附,且是北方强族,对于一个雄心勃勃的皇帝来说,不兴奋是不可能的。于是,在群臣山呼万岁的祝贺声里,他在长安的皇宫大殿里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朕要北巡。”
地处边陲的云中大地,即使已经进入了春天,肯定还是春寒料峭,而且天气也是变化无常的,正所谓“三月三,红衣凉帽单布衫。四月八,皮袄皮裤不敢脱。”对于这片相对偏远的地区来说,皇帝亲临,真不是一般的大事,这样的事情也曾经有过。那一次跟这一次不同,高祖不是巡视扬威,而是带领铁骑北伐。当然了,最终结局也不一样,高祖被匈奴大军包围在白登山上,忍冻挨饿,饱受屈辱,最后用了陈平的计谋,贿赂单于后宫中人进行反间才得以脱险,灰溜溜地南返。隋炀帝不是,当时的杨广先生春风拂面,意气风发,在北上的路上,看着北方的大好河山,也许还不时哼几句平日里跟嫔妃们在皇宫吟唱的小调。当然了,诗意勃发也是必然的,毕竟杨广是一个才情横溢的皇帝,历史上有过那么多皇帝,像杨广一样文武双全的还真是不多,汉武帝刘彻算一个,唐太宗李世民算一个,清康熙帝玄烨算一个。在有花有月的夜晚,杨广面对春江,能吟出:“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和“夜露含花气,春潭漾月晖。汉水逢游女,湘川值二妃。”看着萧瑟的原野,杨广能吟出:“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当然了,他的诗还有很多,跟北魏那位统一北方的太武皇帝佛狸只要到一个地方就要竖碑纪念一样,杨广先生却是要用诗来留下他的痕迹的。
杨广以前就来过北方,那时候的情景尽管与现在不同,当时主要是与犯边的突厥交战,但杨广先生仍然写出了《饮马长城窟行示从征群臣》的长诗:“肃肃秋风起,悠悠行万里。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岂台小子智,先圣之所营。树兹万世策,安此亿兆生。讵敢惮焦思,高枕於上京。北河秉武节,千里卷戎旌。山川互出没,原野穷超忽。摐金止行阵,鸣鼓兴士卒。千乘万骑动,饮马长城窟。秋昏塞外云,雾暗关山月。缘岩驿马上,乘空烽火发。借问长城侯,单于入朝谒。浊气静天山,晨光照高阙。释兵仍振旅,要荒事万举。饮至告言旋,功归清庙前。”这一次,杨广的北巡车队入山西,经雁门、马邑抵达古榆林,居住了一个月左右,在八月份又从榆林出发,直达云中,五十万披甲的士兵和十万匹战马铺陈在北方的大地,鲜艳的旌旗在暖风中随意飘扬。特意制作的观风行殿下边安着轮子,既可以拼到一起,又可以分开行走,让突厥人以为看到了神一般,远远地就屈膝稽拜。在突厥启民可汗早早准备好的庐帐里,王侯以下的官员们恭敬恭敬地跪在地上,没有一个人敢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一切,杨广的诗情又一次涌了上来,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这首《云中受突厥主朝宴席赋诗》的诗便从他的嘴里缓缓地吐了出来,像是早就在腹中酝酿了好久,又像是纯粹属于即兴之作:
鹿塞鸿旗驻,
龙庭翠辇回。
……
杨广的声音在穹内回旋,杨广的诗意在历史的长廊激荡,若干年后,当年的人事已成往事,而这首诗却让一段真实的历史在字里行间定格成永恒。
关于“云中”这个词,很早就出现了,公元前403年,三国分晋。到了群雄割据的战国时代,分晋之一的出现了一位叱咤风云的人物——赵武灵王。赵武灵王继位时的阴山北麓及河套一带,是北方游牧民族林胡、楼烦生存活动的地方,为了防止秦国和北方游牧民族袭扰,也为了谋存图强,武灵王顶住国内传统势力的压力,实行“胡服骑射”等改革措施,并于公元前306年“亲自统骑兵略地,北至燕代,西极云中,设置云中郡和云中城,拓地数百里。”据《归化城厅志》卷一建置记述:“赵武灵王破林胡,攘地自化并阴山,西至九原,筑城河曲,曰云中。”自此,“云中”出现在阴山以南、黄河之滨的内蒙古草原一带。它也与其他若干个地名一起嵌入中国历史的长卷之中。公元前221年,秦始皇横扫六国,完成统一大业,全国设三十六郡,云中郡为其中之一。
云是行走的,它会从一座城的西边,走到一座城的东边。
水是行走的,它会从二道梁走到十里河,再从十里河走到御河,然后又从御河走到永定河。
……
城市也是行走的,一座“云中”似乎是随着云走,似乎是随着水走,又似乎是随着岁月行走。战国时代已有的云中,秦汉曾继,地址在内蒙古托克托一带。杨广诗中的云中,大致应该是战国秦汉时所设的云中。后来的云中一直行走,到了唐代,云中或者云中郡大抵就是现在的大同地区了。
岁月的行走,见证着人世沧桑;城市的行走,特别是北方边陲城市的行走,见证了北方各民族不断交往、交流,最终融为一体的复杂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