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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生生的红窗花

米丽宏

  进了腊月,娘像换了个人,虽然依旧忙碌,甚至比平日更为忙碌,但她脸上经常带着的疲惫消失了,迎年的热情点燃了她,她有时还会哼起小曲儿,当然这一点儿也不耽误她手中做着剪纸之类的活计。

  其实,娘平时也做剪纸,左邻右舍的婶婶大娘经常来向她求鞋样子、袄样子。她把旧报纸拿在手里,问清多大的鞋号、多大的尺码,略一沉思,便操起剪刀下手开剪,左绕绕,右绕绕,一张鞋样子或硕大的袄片子就出来了。大家夸娘手巧,娘笑说,是剪多了,熟生巧。

  我最喜欢看娘剪窗花,像变魔术似的。她能从一叠平板板的红纸里,眨眼间掏出活灵活现的红窗花来。记忆里,我们的窗纸上总有一幅艳艳的“喜鹊啄梅花”;炕围子上总有十几个翘尾巴狗儿,驮着“福”字绕成一圈;而门板上的两个“福”字,都是有故事的:“福”的衣字旁里,是大公鸡昂头看一盏灯笼,右边的田字底里,是小羊在吃草……

  腊月的日子是忙碌的。从喝了腊八粥,日子就被排好了程序,天天有主题。置办年货,吃的穿的,贴的用的,鸟衔枝一样,东一枝西一枝往家搬;掸尘扫屋,清洗衣物,给家里每个人做新衣新鞋;做豆腐,蒸馍馍,煎炸各种吃食,红烧猪肉……娘和爹一项项完成着迎年的项目。在这些活计间隙里,娘会在一个下午或晚上,说:“咱们剪窗花吧。”

  于是炕上安一张小方桌,我们脱鞋上炕,在炕上叽叽喳喳,边打闹边看娘剪窗花。

  娘把柜顶上的彩纸取下,认真地叠成方格、三角形或菱形,然后将剪刀插进纸里。我们好奇地看着,看剪刀一张利口之下,那艳艳春意是怎么被掏出来的。嘿,那剪刀好像有自己的路,它不疾不徐、缓缓前行,左踟蹰,右停顿,行一步,退一退,这儿掏掏,那儿裁裁……最后,那个尖尖的纸角,被娘咔嚓剪去。红纸层层展开,一幅“喜鹊啄梅”便簌簌脱胎而成。娘双手端着,将它在窗格子上比划。白生生的窗纸,映得那“梅”鲜艳炫目。我心里“咯吧”响了一声,被那种鲜明的搭配震惊了。

  娘剪窗花,是从小跟姥姥学的,姥姥又是跟太姥姥学的。搁现在,算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了。然而,我娘总不满足于姥姥教的花样,总想自己创个新。姥姥说,你娘啊,心性高哩。

  我们年年跟娘剪窗花,也不觉学会了剪些简单的样式。我发现,娘有时剪着剪着,手会停下,剪刀好像迷路的孩子,不知道要走向哪儿。娘蹙眉迟疑着、琢磨着,又左右比划着,还不让我们大声嚷嚷。她那入神的神态,让我们不敢再聒噪。终于,娘的剪刀再次起步了,簌簌簌簌,七拐八拐。这拐来拐去的,会拐出什么好玩儿的花样呢?

  娘抿着嘴,也不言语。最后谜底揭晓:娘剪的是一头老牛,牛身上三朵梅,牛犄角上三道纹儿,眼睫毛长长的,牛头低着往前猛拱。那年,我们迎来的是牛年。

  现在想,我娘一个普通的农妇,整日做的就是抚养儿女、操持家务、喂猪喂牛、下田跟土地庄稼打交道,而她的精神世界里还珍藏着一派美的世界,真是难得。

  娘剪完窗花,就指导着我们去贴。我们爬上窗台,抹糨糊,贴窗花,贴好了,用手细细地抚平。娘又让我们到屋外去看看。那时,昏黄的灯光,映照得窗纸一片朦胧,就在那方朦胧上,隐隐透出一枝梅,梅枝上喜鹊昂着小巧的头;窗纸四角,是四只流苏飘飞的红灯笼……简陋的小院子里雪花飘着,一切单调沉寂,而这洞温暖的窗口,传递给我们的,像梦里的世界……

  如今,娘不在了,剪窗花,我却钟爱着。我没有娘的心灵手巧,只会一些简单的花样,但我年年都要买红纸,剪窗花。稚拙的、吉祥的、红火的窗花,贴在玻璃窗上,有春天的一团喜气,也有一种天长地久的传承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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