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是中华民族的精神象征和中华文明的重要标志。2024年2月，我们迎来甲辰龙年。作为十二生肖之一，龙无疑被视为最神秘的生肖，其背后负载的文化情愫也最丰富，甚至有些永远说不完、释不尽。

　　说起龙，中华儿女没有陌生的。“古老的东方有一条龙，它的名字就叫中国；古老的东方有一群人，他们全都是龙的传人。”一曲《龙的传人》曾经唱遍大江南北，至今余音犹在。舞龙、赛龙舟等已然成为全民节日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要素，日常生活中亦是处处可见与龙形象有关的物品、建筑等等，龙在中国人的生活中无处不在、无时不在。

　　“龙”字是一个出现很早的象形字。在甲骨文中，我们可以看到不同刻法产生的“龙”字，有的像上为头、下为尾、左为腹、右为背的一条大虫；有的像兽头蛇身之状，头顶着一个表示刀状器的“辛”形符号。甲骨文学者说，“辛”这个符号表示“被驱使”的意思。

　　多次行走河南安阳，看甲骨文看青铜器。殷墟出土的甲骨文有这样的记载，“癸丑卜，贞：灷往追龙，从条西，及。”在癸丑这一天贞卜，说：灷前去追击“龙”，从条这个地方出发往西去，最终能够追上吧。灷是商代武丁时期的一员大将，在诸多战争卜辞中都出现过，可知其为商王朝立下过赫赫战功。

　　这条文献中所说的“龙”并不是动物龙，而是一个部族“龙方”。大将灷在野外追击的不是活生生的龙，而是龙方的队伍。从这片与龙有关的甲骨记录可知，商王曾经与龙方发生过战争，殷商大将灷在追击龙方的军队。另有甲骨文记载，“贞：龙来以”。这是在询问龙方进贡的情况。研究者推测，灷对龙方的征讨大获全胜，龙方很快就臣服于商王的麾下，要进献贡品表达归顺。

　　这个已经消失的龙方在甲骨文中留下了痕迹，也通过青铜鼎留下了永久记忆。有一件可与后母戊鼎齐名的商代晚期圆鼎“子龙鼎”就是龙方部族的杰作。这两件青铜鼎被形象地合称为“方圆重宝”。子龙鼎通高103厘米，口径80厘米，是典型的高级贵族用器。古文字、青铜器专家朱凤瀚先生曾结合殷墟卜辞中出现过的商王配偶“龚后”推测，龚地贵族与商王有联姻关系。“子龙”很有可能就是“子龚”，是“龙（龚）方”当地的一个高级贵族，与商王联姻后获赐了殷商王族的子姓。也就是说，子龙鼎是某位商王的“小舅子”铸造的重器。

　　子龙鼎最著名的是其铭文中的“龙”字非常象形，生动活泼。铸造在青铜器上的金文与甲骨文相比，其在年代上要晚，但比占卜行业内部使用的“简体字”要更加端庄保守形象，可谓“正体字”。因此，今天我们得以在子龙鼎上清楚地看到更象形的“龙”字——一条盘曲的巨蛇状动物，头顶有一个像冠似的符号。

　　甲骨文的“龙”字还表示一种被主导、被驱使的力量，主导和驱使它的是天，也就是古人心目中最高的神灵。

　　在远古神话传说中，我们确实发现龙是被人驱使的，例如帮助黄帝大战蚩尤的应龙。《山海经·大荒北经》记载：“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应龙已杀蚩尤，又杀夸父，乃去南方处之，故南方多雨。”这样，“龙”字的本义就确定为古代传说中一种有鳞有须能兴云作雨的神异动物。古人如此刻画龙，意味着那时候的人们既惧怕它，又离不开它，对它敬畏有加。也就是说，龙已经塑造成一种代表上天意志、具有强大力量、令人敬畏崇拜的神秘瑞祥之物。

　　当然了，在甲骨文出现之前，龙的形象早已产生了。目前考古学界公认的最早的龙形象，是辽宁查海遗址出土、新石器时代早期人们用石块堆塑的龙，距今约8000年。不过那时候的“龙”跟我们今天熟知的龙形象有相当距离，今天生活中常见的龙形象直到宋代才基本定形。

　　1982年，考古工作者在辽宁阜新蒙古族自治县沙拉镇北查海村发现了查海遗址，出土两件“类龙纹陶片”，其中一片为蜷曲的尾部，一片为盘旋的龙体，带有鳞状的纹饰。随着发掘的不断深入，一条长19.7米、宽近2米的“石堆龙”被发现，让查海遗址成为学界和新闻媒体关注的焦点。著名考古学家郭大顺说，“发现的‘石堆龙’，龙头、龙颈、龙体、龙鳞、龙爪、龙尾等摆放分明，身体前部下方用石块堆砌出像足又像云雾的衬托物，是迄今为止我国新石器时代考古发现年代最早、形体最大的龙形象。”另一位著名考古学家高大伦认为，查海遗址最重要的发现就是“石堆龙”。它不仅是写实的堆塑，更是查海先民们精神上的寄托。它的存在成为查海先民早在8000年前就进行龙崇拜的有力例证，对中华文明的起源、中华早期文明的探索，都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从“类龙纹陶片”到“石堆龙”，查海遗址似乎在告诉人们龙的真正含义。通过“石堆龙”我们可以想象那时查海的强大力量，他们将被征服部落图腾的一部分加到自己龙图腾的身上，逐渐形成了驼头、鹿角、鹰爪、鲤身等各种动物形象于主体大蛇身上的中国龙。最终，龙在不断的演化中变为中华民族的象征，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位中华儿女心中，成为中华文明的一个原型。

　　今天当我们行走在中华大地之时，在博物馆、考古遗址，总有机会看到龙的形象或遗存。早期龙的形象普遍比较简单，弯曲的龙身是比较突出的特点。像距今8000年至7500年的内蒙古敖汉旗兴隆沟遗址，就出土了两条猪首龙，龙首为猪头骨，弯曲的躯体由陶片、残石器和自然石块摆放而成。距今6500年的河南濮阳西水坡45号墓，出土了造型像鳄鱼的蚌塑龙。距今5800年的辽宁朝阳市牛河梁遗址出土了一对通体高10.3厘米、宽7.8厘米、厚3.3厘米的玉猪龙，身体蜷曲，头部宽肥，双耳大眼，吻部前凸。这对玉猪龙如今已成为牛河梁遗址的标志性符号。2023年12月，国家文物局公布“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第五阶段工作最新研究成果：从距今约5800年开始，中华大地上各个区域相继出现较为明显的社会分化，进入了文明起源的加速阶段。新石器时代晚期的红山文化牛河梁遗址代表的是古国时代第一阶段（约为距今5800至5200年前后）。

　　也正是从红山文化开始，造型精美的玉龙大量出现，体现了中华文明玉文化与龙文化的完美融合。在国家博物馆、赤峰博物馆、红山文化博物馆，可以看到红山文化的“中华第一玉雕龙”真品和仿品。某年在赤峰看红山文化遗址，当地的一位出租车司机神采飞扬地讲述着翁牛特旗三星他拉村墨绿色玉雕龙被发现的故事。1971年8月，一位农民修梯田时意外挖出被当成铁钩子的玉雕龙，家里人用一根绳子拖着玩耍。几天后，这位叫张凤祥的农民将玉器交到了翁牛特旗文化馆。1984年，著名考古学家苏秉琦鉴定这是国内首次发现的“中华第一玉雕龙”，5000年以前由红山人精心制作。

　　迎来又一个龙年，想起当年行走中的所见所闻，许多细节就在眼前，甚至让人莞尔。今天，龙的形象早已超越了具体的物件、建筑、民俗活动等，更多的是作为一种想象的符号表达民族记忆、民族精神、民族认同和灿烂文明。学者彭佳说，龙是建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基础符号资源。不同的民族通过龙这一符号，将族群的自我缘起与世界相锚定。

　　时光流转，“龙”字的本义日渐变成阅读背景，龙文化也褪去了神秘主义的外衣，龙的形象在融汇传统之形和时代之魂中继续丰富起来。甲辰龙年，新的内涵一定会注入龙这个符号。这或许正是龙文化能够历经数千年传承至今，始终是凝聚民族力量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