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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春火了同体会意字

杨刚

  2024年2月10日迎来甲辰龙年,很多人在表达新春祝福的时候使用了叠字祝福语,如龙行龘龘、前程朤朤、生活䲜䲜、事业燚燚、德行垚垚、智慧㵘㵘、财运鑫鑫、身体骉骉等。中央广播电视总台的2024年春晚主题也用到了龙行龘龘。可以说,一时间“龘”“朤”等都成了使用频率极高的汉字。

  此前,日常生活、工作中我们基本上不使用这些生僻汉字,查阅工具书《新华字典》《现代汉语词典》也找不到这些字。也就是说,这些字在当代已不属于现代汉语常用字和通用字。如今,只是在一个特定的时间段和社会心理氛围中,“龘”“朤”契合了人们对“龙”“光明”的浪漫想象,加之数字技术、移动传播技术的加持,让这些文字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传播力。因此,对于这些爆火的会意汉字,与其说它们是规范汉字的应用,不如说是包含了一定文化创意的节日里吉祥符号的使用,春节过后它们大概率地会退潮。

  汉字是记录汉语的书写符号系统,是中华文化的重要载体,也是五千年文明的典型表征。《淮南子·本经训》说:“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至今还在使用的《说文解字》也说:“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这是先民朴素的文字起源说,虽然缺少科学理性,但也说明汉字不仅仅是一种工具,同时在负载民族历史、共同情感,是我们通往历史深处、理解先民的重要介质。

  适应社会发展、记录和表达的需求,至少在3300年前,先民在图像和符号的基础上掀起了一场造字风暴,象形、指事、会意、形声……然而字的数量不能无限增加,数量太多势必会增加人们学习、掌握文字的难度,但社会又在不断发展、新事物又在不断出现,怎么办?答案就是一字多用,后人总结出了假借、转注。这就是“六书”。当然,这六种造字法是古人在研究汉字的基础上归纳整理出来的,属于先有实践后有理论,并不是先立下了六种造字法然后才去造字。

  许慎《说文解字·叙》说:“会意者,比类合谊,以见指㧑,武、信是也。”意思是说,会意是在象形、指事的基础上发明的造字方法,合并两个或两个以上现成的字组成新字,会合出新字的意义。像武、信、休、取、明、涉、益、从、森等汉字,都是会意字。根据组成会意字部件是否相同,会意字大致分为同体会意字、异体会意字。同体会意字按偏旁的组合形式可再分,有并列式,例如林、从、北、赫;重叠式,例如炎、多、哥、步;品字式,例如森、晶、磊、卉;并列重叠式,例如朤、燚、㵘、䲜。从文字创造和使用上看,并列重叠式会意字数量很少,也极少使用,有的只是出现在历史文献中而已。

  会意法突破了象形、指事两种造字方法的局限,把两个或两个以上现成的字组合起来表示一个新的意义,组合的形式灵活多样,表意的方法也更丰富。会意法所造的字,字义更加明显,容易理解便于记忆。会意法所造的字还能表示许多抽象的意义或概念,大大提高了汉字的表意能力。因此,会意造字法的发明是汉字发展史上的重大进步。据清代语言学家、文字学家王筠统计,《说文解字》收字9353个,会意字共有1254个。近现代会意法一直被人们使用,例如甭、歪、尘、泪、灶、体等常用汉字就是新造会意字。当然,会意字也存在局限性,例如不能表音,记录语言仍然不方便;在表意方面不明确、不全面;在造字量上也有一定限度。

  陈寅恪先生曾说,“凡解释一字,即是做一部文化史。”在甲辰龙年的祝福声中,我们通过日常少见少用的并列重叠式会意字,可以体味今人的祝福,也可以观察汉字字形、汉字文化的流变。

  殷商时期的甲骨文中,有“龙”(龍)字,也有两个“龙”(龍)拼合在一起的“龖”字。《说文解字》解释“龖”字,“飞龙也。从二龙。读若沓。”也就是说,“龖”描述的是“龙飞之状”。后来,“龖”又产生了数量上指“二龙”的意思。

  “龘”字收录在成书于南朝梁武帝时期的字书《玉篇》中,“龘,龙行龘龘也。”“龘”就是“龖”的异体字,表现龙腾飞的样子。无论是三条龙组合还是两条龙组合成字,其实在表意上没有什么区别。辽代字书《龙龛手鉴》就认为,“龖”“龘”都是“龙飞貌”。

  魏晋南北朝时期,纸张得到广泛应用,书写材料的更新换代、书法的传播,让更多平民百姓可以触及“写字”,文化和文字普及程度有了新的提高,于是乎汉字“异体”现象陡然增加。在这样的文化发展背景下,包括“龘”字在内的诸多叠加式汉字增多了。后来又产生了四个“龍”并列重叠的汉字,读音为“zhé”,意思则为“唠唠叨叨,话多”。北宋字书《类篇》解释,“多言也。”

  从文献记载来看,“朤”字最早出现在金代字书《改并四声篇海》。这部收录54593个单字的大型工具书在明代之前流传甚广、影响巨大。该书引用成书更早、今已失传的字书《搜真玉镜》解释,“朤,朗、照、耀三音,出《西江赋》也。”《康熙字典》收录了“朤”字,解释为“音义与朗同”。《说文解字》中解释,“朗,明也。”这表明“朤”字在古代文献中出现过,不过具体的起源时间和背景还需探究。

  《说文解字》说:“火,燬也,南方之行,炎而上,象形,凡火之属皆从火。”“火”字的本义是物体燃烧所产生的光、焰和热。由两个“火”字组成的“炎”字是个多音字,使用最多的是读作yán,《说文解字》释义,“火光上也。从重火。”本义为火苗升腾,由本义引申出焚烧、炎热、旺盛等含义。《集韵》收录了“炎”字的读音tán,“炎炎,美辩也。”意思就是言辞华丽而富于雄辩。

  由三个“火”字组成的“焱”字是个多音字,可读作yàn和yì。《说文解字》释义,“焱,光华也。从三火。”因此“焱”字的含义就是:火花,火焰。段玉裁注释说,“凡物盛则三之。”《文选·张衡·思玄赋》说,“纷翼翼以徐戾兮,焱回回其扬灵。”意思就是:天空中飞翔的云彩纷纷散开,太阳绽放耀眼光芒。《集韵》收录了“焱”字,读音yì,“火光也。”

  四个“火”字组成“燚”字,读作yì。辽代字书《龙龛手鉴·火部》解释,“燚,音亦。”《康熙字典》也收录了“燚”,引用金代字书《五音篇海》解释,“音亦,火貌。”2024年春节祝福语中使用了“事业燚燚”,用火焰象征热情和活力,祝福事业如火如荼,奋斗充满活力。

  龙行龘龘、前程朤朤、事业燚燚……让我们在节日里感受到了汉字的神奇,同时也让我们再次想起中学时语文老师就常说的那句话,“语言文字的生命力在于日用”,“使用中需要规范”。纵观汉语发展演变历程,从古代汉语到现代汉语、从文言文到白话文,生生不息,不仅是中华文化传承载体亦是民族认同纽带,重要原因就是汉语经历过无数次的自我扬弃,始终保持着与时代同频共振、新陈代谢。无论是怪异字的消亡还是繁体字的简化,其实都是历史的选择、发展的需要。

  秦“书同文”以来,历代王朝都十分重视文字的规范化问题,无论是中原政权还是鲜卑、契丹、女真、党项等北方民族政权,都作出过努力并留下了包括多部字典在内的宝贵文化财富。尤其是隋唐科举取士成为制度后,从法理上规范文字的使用一直是中央事权,也是政权统一的象征。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同样在规范汉字方面做了大量工作。2013年6月5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的基础上,国务院颁布《通用规范汉字表》。字表共收入汉字8105个,一级字表为常用字集,收字3500个,主要满足基础教育和文化普及的基本用字需要。二级字表收字3000个,使用度仅次于一级字。三级字表收字1605个,是姓氏人名、地名、科学技术术语和中小学语文教材文言文用字中未进入一二级字表的较通用的字,主要满足信息化时代与大众生活密切相关的专门领域的用字需要。《通用规范汉字表》公布后,社会一般应用领域的汉字使用应以《通用规范汉字表》为准,字表以外的汉字则尽量规避。

  从汉字规范的角度看,对于龙行龘龘、前程朤朤、事业燚燚之类的语言现象当作特定的节日文化就可以了,不必人为地拔高也无需矮化,更与公众有没有文化无关。至于春联、招贴上那些人为地拼贴出来的所谓汉字,只是远看才像一个字,本质上只是民俗意义上的合体文字图形,自然与严格意义上的文字也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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