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几行字时,天已微亮,阳光穿过淡淡的云层,晨曦通透,是个好天气。这时候的母亲,估计已经站在那个菜园子的栅栏边,慢慢地端详着、踅摸着了。
老家院子墙外,那个小菜园子还在,母亲现在种不了太多蔬菜了,不过每年母亲终归不会让菜园子空着、荒着,正如母亲永远不会让自己太消闲。母亲总是要给自己找点营生来做,母亲说这样她才不会孤独,心里头踏实。
体力不比从前,种不了太费事儿的蔬菜了,可母亲仍然会执着地种些黄瓜、西红柿、辣椒、茄子、倭瓜之类的蔬菜。春夏的日子里,小园子里各种生命一天天蓬勃起来,织成一派派的生机,母亲掐枝、套花儿、绑瓜架,不停地忙乎着。秋天收获的蔬菜一茬又一茬,那么多,母亲一个人哪里能吃完这么些东西,多数还是要让我们姊妹带走的,其实这才是母亲忙乎不停的初衷。母亲种的蔬菜比市场上买到的不知要好吃多少倍!这也成了母亲一直要把菜园子种下去的骄傲和不可阻挡的动力。
每一次,我回到老院里,母亲都会和我一直唠叨着。我一边从那口压水井压上水,挑进屋里,一边会嚼几口母亲递过来的果蔬,是母亲从园子里刚采来并在塑料桶里洗净的。最初呢,有黄瓜、水萝卜,然后还有小葱儿、西红柿,一直到红萝卜、黄萝卜。这些果实都保持着它们天然拥有的原始味道,一点也没有偏离。
母亲种出来的黄瓜,采摘时顶上也还有花儿,但那是三分之一开着三分之二已蔫的花朵,是自然的花朵,不像市面上的有些黄瓜,瓜身已蔫了些许而那顶花却依然坚挺鲜嫩。母亲种的西红柿不论黄色品种还是红色品种,味道都是那么鲜美,拿一只过来,最好别用刀切,一口咬下去,露出里面的沙瓤如揉皱的丝绒,晶莹而起伏,甜润和微酸融合得恰到好处。
我吃掉一个,母亲会立马又取来一个,甩甩上面的水珠,“好吃就再吃一个。”
我便又吃下去一个,冲着母亲笑。
“还想吃一个?”母亲也笑。
“想吃就再找个小点儿的哇。”
母亲真的又摘下一枚个头儿小的。
“不吃了,妈,吃不少了。”
“这个小,想吃就吃了,妈看没事儿哇。”
出来一口,进去一口,小的也吃掉了。
“今儿个可吃香了,妈看你不兴再吃了,肚凉的,带几个回去哇,给你媳妇儿和孩子们吃,孩子们爱吃这柿子,给孩子们再多放点糖。”
孩子们常会说:奶奶和姥姥家的柿子一样的好吃,爸妈你们真幸福呀,那么多年一直能吃上这么好的西红柿,还有西红柿炒鸡蛋,连鸡蛋也是那样好吃的。
孩子们无疑是幸福的,而我们俩是不是更幸福呢?正如孩子嫉妒我们的那样子。毕竟我们真的幸福了好几十年了呢,而且还在继续幸福着。
那个菜园子呀,就是母亲的菜园子,有时候我觉得连父亲的也不大是,因为父亲多半时候在侍弄那几片黄土地。母亲几十年一直在默默经营着这小园子,年复一年,母亲种下了希望,收获着喜悦与骄傲。母亲没有一年中断在小园子的忙碌,忙碌着,母亲便踏实着、自信着也精神着。已经八十有二,母亲依然不想闲着。有小园子在,母亲的念想就在,盼头就在,母亲就生活得有滋有味。她享受着出出进进小菜园忙东忙西的那份满足与幸福。
很惭愧,母亲的小菜园子对我们而言,只是从那个菜园子中不断汲取营养、不断索取。而且这个角色扮演得太久了,久到我们早已心怀愧疚,而母亲却还嫌我们带走的不够,还嫌不够。所以我时常会想,我们怎样才能偿还这其中的十之一二呢?唯愿母亲健康,把我们这条还愿之路延伸得更长,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