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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香

许玮

  20世纪90年代初,我们家还住在南郊区甘河村。甘河村离煤矿生活区——白洞矿新区和大同矿务局——不远,平日里或是过年过节,人们总要到这两个地方逛游、采买,尤其是矿务局,不仅城镇化水平高,更主要的是,因煤而富,街市红火,隔段时间若能到矿务局转转,是最开心的事儿了,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比进了大同城还高兴。

  到矿务局,一定要逛云煤大厦。在我的记忆里,那是我儿时见过的最繁华的商场了,简直称得上应有尽有。从云煤大厦出来,往南,是矿务局有名的和平商业步行街,街边的小吃摊儿诱惑着我们。炸油条麻叶的、蒸包子烙煎饼的、吆喝凉粉羊杂的、卖糖炒栗子五香瓜子的……一家一家临街摆开,肉香、面香、油香、辣椒香,令人垂涎欲滴,可我最想吃的,是那飘着油香和浓浓羊味儿的羊杂。

  那会儿,一碗羊杂也就两三块钱吧,但不是人人都舍得。在我们路过的地方,一位年轻女子经营着一个羊杂摊儿,食客挺多,生意很火,见有人过来,她便热情地招呼,声音浑厚而略带沙哑,“来,坐,喝羊杂。”在我们塞北,人们习惯把吃羊杂说成“喝羊杂”。

  爸妈带我们走到女子的羊杂摊儿前,给我和弟弟每人要上一碗,然后在那长条板凳上坐下,看她一碗一碗盛好,端到我俩面前。我那会儿虽说是个孩子,但对那女子印象深刻:她个头儿不算高,胖胖的,脸微红,很会招揽生意。她把汆好的粉条捞到碗里,粉条又白又细又筋,只见她手里的筷子顺着碗沿儿一转,噼噼啪啪地将耷拉在外面的粉条夹断,没有一点拖泥带水,麻利劲儿令人咂嘴儿。然后,她在盛了粉条的碗里浇上滚热的羊杂,有羊血、羊肚、羊肝什么的,上面浮着一层红红的辣椒油,再撒上一小撮翠绿的葱花,看着就让人口水直流。

  一碗羊杂、两根油条,真是味美。吃完了,香得我们连汤都要喝了。

  回到村里,左邻右舍来串门儿时,带着羡慕的眼光,看我爸妈买回来的东西,但对我来说,那碗羊杂最是回味,心想,下一次去矿务局,一定还要到那女子的摊儿前喝羊杂。

  几十年后,我们家早就住进了市里,但我单位的办公场所却搬到了原来的矿务局一带。岁月如梭,而今,云煤大厦早就不再是商场了,而改作他用,步行街也几经改造翻修,街面宽了、时尚了,但经营商铺的店主换了一茬又一茬,儿时的记忆已难寻觅。那个卖羊杂的女子还在做羊杂生意吗?她的羊杂摊儿搬到了哪里?

  某一日傍晚,我再次逛游到步行街,繁华的市面上,集中了和旺街道辖区内主要的商业店铺。走进步行街南端东侧一条油腻腻的巷子,卖刀削面、剔尖、压豆面、麻辣烫、米线、羊杂、凉粉、面皮的,一家挨一家,是这里有名的小吃街。我边走边寻思,带点什么回去当晚饭呢?

  巷子西口,第二家还是第三家,玻璃门上贴着“羊杂、面皮、凉粉”“黄糕、炖肉、凉菜”的字样。我之前吃过这家,索性,进去打包份面皮吧。许是还没到就餐时间,店里只有一位女食客,另有一个男孩子在忙活。我说,“我要份面皮,打包带走。”“好”,男孩子笑嘻嘻地说,“稍等啊,给她把羊杂煮好,就给您打包。”

  等待的间隙,我略略环顾了一下店面,看着只有这个男孩子在忙活,便问,“你家店里就你自己?够忙的吧?”他边汆粉条边说,“哪能我一个人啊,还有我妈呢,不忙的时候,她上去歇会儿。”我“哦”了一声,看他小心翼翼地从锅里捞着粉条,可咋也是个男孩子,干起这些活儿来,有些手生,还略略有些笨拙。

  我说,“我小的时候,爸妈带着来矿务局,就在附近,有个卖羊杂的女子,给我的印象特别深。那会儿,能吃一碗她家的羊杂,真是香得不得了。”我刚说完,男孩子嘿嘿一笑,说,“那就是我妈。”我简直有些不敢相信,张大了嘴说,“啊,那就是你妈?”男孩子说,“是的,矿务局这一带,我妈做羊杂时间最久,人们都知道。”我说,“你们家羊杂摊儿当年的方位,我记不得了,但那羊杂的香,几十年都难忘,尤其是你妈手上的麻利劲儿,让人啧啧称赞。”

  说话间,一个女人从楼上慢慢下来,因为胖,得侧着身迈步,让原本就逼仄的楼梯,显得更加狭窄。男孩子抬头望了一眼,笑着对我说,“这就是我妈。”那位低头吃羊杂的女食客,抬起头来喊了一声“胖姐”。

  就是这声“胖姐”,猛地唤起我几十年前的记忆,真是如晤故人的感觉,甚至还有点小激动——没错,就是她,这个头儿、这体型,还有记忆中微红的脸膛儿。时间可以改换一个人的容貌,几十载了,连我都已是人到中年,何况胖姐!她胖了不少,红润的脸上,带着丝丝倦意,但头发盘得整齐光亮。通身一水儿的黑色,腰上系着花围裙,随时都张罗着要忙活生意。

  “妈,他要一份面皮,打包带走。”男孩子说。“好嘞”,胖姐走到案前,为我打包面皮。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浑厚而略带沙哑,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当年她的吆喝——来,坐,喝羊杂。我说,“您就是当年在矿务局这一带卖羊杂的很有名气的那位大姐啊?”胖姐边忙活边笑着说,“是呀,卖了30多年了,那会儿年轻着呢。”我说,“我八九岁的时候来矿务局,喝了一碗您家的羊杂,那个香啊,现在想起来都流口水。”

  胖姐转回身笑着说,“哦,看来你有些年没来我这儿了。”我说,“是呀,好多年了。”说完,笑了笑,心想,其实我隔三岔五都会从这巷子走过,只是不知道您就是当年那位卖羊杂的女子。

  切面筋、舀汤汁、倒辣椒油,胖姐的动作依然麻利,还不忘问我吃不吃香菜。她打包一份面皮,两分钟不到。我问她,“您那会儿多大?”她说,“我14岁就开始卖羊杂了,一直到现在,那会儿刚过16岁。”我估摸着,胖姐有50开外了吧?她把打包好的面皮递给我,冲我一笑,说,“我50了,儿子都快30岁了。”

  如今,生活好了,没有人再把喝羊杂当什么稀罕,但胖姐还在这里做她的羊杂生意。从最初的街头支个临时摊儿,到现在有了固定门店,起早贪黑,烟熏火燎,这么多年的不容易,只有她自己知道。

  我问了一句,“您贵姓?”“姓赵。”胖姐憨憨一笑。矿务局周边有几个村子,赵姓都是大姓。胖姐是哪个村的呢?我扫码付钱。胖姐说,“再来啊,下次来,一定要再尝尝我家的羊杂,看看还是不是过去那味儿!”说完便笑。我说,“一定来,准还是原来的味道。”

  迈出店门时,我抬头看了一下匾额——胖女羊杂——红底金字,在这条油腻腻的巷子里,分外醒目,上面还印着“网红”二字。看来,她的店已成网红了。

  几十年了,胖姐门前人来人往,她哪会记得我当年是怎么馋她家的羊杂,又有多少个我这样的孩子,喝着她家的羊杂在时光中长大啊。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年代里,谁还会对一碗羊杂念念不忘!但儿时的美好记忆,会烙印于一个人的一生。

  那香,是年轮里的香,更是岁月存留下来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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