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看花,自是看菊。
凡菊花,皆好,皆美。但于众多的菊花中,我独钟情于野菊花。我喜欢那个“野”字,摇曳荒野,生于自然,本于自然,秀美于自然。
野菊花,泼辣,不择地而生。
举凡田头、山坡、溪岸、麻岗地、碎石坡,甚至于陡壁悬崖的缝隙间,都能见到它的存在。
我曾见一丛野菊花,就生长于峭壁的缝隙间。枝条垂垂,枝头却又倔强地弯曲向上,一副不屈的样子。花,为黄色,一种金灿灿的黄,秋阳之下,洋溢着黄金般逼人的光芒。它以一种粗犷的野性,彰显着一份生命的力度和硬度。
大片的野菊花,花开时节,花团锦簇,挤挤搡搡,有气势,也有一份热烈之美。而一丛丛、一株株地生长着的,看上去,自由散漫,随心所欲,有一种疏疏落落之美,有一种风神萧散之美。
野菊花,枝条瘦且硬。瘦而硬的枝条,分叉极丰,一株野菊花,实则就是一丛野菊花,枝条密集,花朵更加密集,每一根枝条上,都花开朵朵,构成簇簇相拥的景象。花朵密,花朵也小,密而小的花朵,却香气极浓,远远地,你就能嗅到一朵野菊花的药草香。那是一种幽香,深远、彻透,直抵肺腑。那份药草香,让人想到田野里刮过的风——是秋风,秋凉阵阵的秋风。宋人戴炳有诗曰:“山径崎岖落叶黄,青松疏处漏斜阳。鸣禽无数声相应,一阵微风野菊香。”“一阵微风野菊香”,真好,风淡而香浓,恰是野菊之香,本然所在也。
野菊花,花色也单纯。以黄色和白色居多,偶有紫色,也只是淡淡的,紫得不够深透,绝不用担心会“紫之夺朱也”。我喜欢黄色的野菊花,黄色的野菊花,本色——古之人谓之“正色”。正色好,开“正色”的花,做“正色”的人。
每年秋来,野菊花盛开,我都喜欢到田野中走一走。赏花,闻香,采菊。
采菊,是风雅事,自古已然。“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童稚能诵。东晋陶渊明为世人树立了一根采菊的风雅标杆儿。而且,这根标杆儿,还屹立不倒,被一代代人传承着,演绎着。
清人石涛画有一套《陶渊明诗意图》,其中之一《悠然见南山》,就是表现陶渊明采菊的:茅屋一处,屋后垂柳一株;屋前,篱笆一圈,篱笆内外,野菊丛丛,花为黄色,是一种“正色”之菊;陶渊明,着长袍,蒙头巾,右手举起,指尖撮一簇菊花,凝目而视之,神态端然,似有所思。
画面写实,但意境悠然,确是很好地表现了“采菊东篱下”的意蕴。而且,那种凝然而思的神态,更有一份“欲辨已忘言”的神韵。
采一束野菊花,插于长颈瓶中,以之清供。野菊花,累日不败,药香淡淡,弥漫一室,有一种秋风拂面、秋意长存的美好。
清供的那束野菊花,纵是枯萎了,也仍然美。它是枯而不败,枯而不凋,枝条依旧坚挺,花朵依旧绽放,只是变成了一种枯黄,更像一味中草药了。
其实,大多数时候,那束清供的野菊花,纵是枯了,我也不会扔掉。因为我喜欢那种枯色,我觉得那种枯色中,有一种生命的深蕴和内涵,有一份来自田野的野性。而且,我从那枯色中,依旧能看到它昔日的生机和风采——满坡的野菊花,摇摇曳曳,风姿绰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