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看花去!”父亲整理好夹克衫的领子,用手摸着我的脑袋说道。走出家门,沿河道而行,沉寂在冬日许久的枝条,孕育出新的生机。我们二人就这样,顺着流水向春深处探去。
路旁,新绿初绽,新生的叶子鲜嫩柔软,像刚出生的婴儿那小巧温热的手掌。“摸摸这些嫩叶子,可舒服哩。”父亲一边走,一边鼓动我用手触摸路旁刚现世不久的嫩叶。新生的柔嫩的叶片随着触碰逐渐种在我的心上,为那因病痛饱受摧残的灵魂带来温柔的抚慰。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我们二人逆着河水徐行的方向前进,每隔百米就见到一处充气堤坝,正缓缓地将上游河水抛到下面。没有大江大河一泻千里的壮阔,也没有山涧溪流那般清幽,而是介于二者之间,无声滋养着河岸的草木。春天的芦苇像田间地头刚冒芽的青葱,完全无法让人联想到夏季那一丛高大挺拔的芦苇荡。新生的芦苇与野花野草共分一块湿润的土地,享受着春水清冽的沐浴、春风和煦的抚摸。
转过弯道,迎春与连翘正在矮墙上争春。我总分不清连翘和迎春,父亲俯下身,指尖轻点鹅黄色的花瓣:“迎春花是六瓣,连翘是四瓣,记住了?”我轻轻点头。眼前,一片璀璨的金黄焕发出迷人的光彩,温暖而明媚。
走到公园,步移景异,桃花、梅花、樱花、山茶、结香等鲜花次第入眼。重点要聊聊结香,结香花是与父亲漫步在雨后潮湿的园中小径时,无意间发现的。路旁一簇躲藏在松柏、杂草之间的花团吸引到我,单手捧起,凑近细嗅,淡淡的清香溢满鼻腔,一朵朵淡黄色的小花簇拥于方寸花盘,花瓣上带有绒毛,雨水黏附在花瓣之上,清新淡雅。
樱花、梅花、山茶,挂在枝头,粉的、白的、紫的……春日的色彩五彩缤纷。大地也不孤单,遍地的薰衣草、三色堇,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儿来的野花野草,生机盎然。走在花海之中,神清气爽。
我们父子二人一边走,一边看,一边聊,他给我讲花朵的种类,或是看看日历和天气,判断某些花的花期是否到了,拉上我去园内的那片区域看看,验证一下;我和他聊生活,聊未来,或是讲几句笑话,看父亲笑得前仰后合。这是我们父子二人最开心、最放松的时候,父亲放下家庭的压力,我放下学习和成长的压力,回到自然当中,尽情享受那一份宁静与轻松。
如今,在外求学的我与父亲分隔两地。他乡的春比故乡晚来近一个月,父亲发来公园里万紫千红的美景之时,这边的枝条才刚孕育出骨朵,等温暖唤醒沉眠的枝叶、花朵。我忽然想起那年摸过的嫩叶子、闻过的结香、数过的花瓣,原来父亲早已把春天的密码编进了我的生命里——那些关于草木的知识,那些漫步时的絮语,那些沉默的陪伴,都在时光里发了芽,长成了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认出的春天。
此刻异乡的风里,已有几分暖意。我知道,父亲会在某个清晨沿着熟悉的河道散步,路过每一株花树时,都会想起那个曾经跟着他问东问西的少年。而那些被我们共同触摸过的春天,早已不是相册里的定格,而是流淌在血脉里的温柔,是每当想起时,就能让整个世界都变得鲜嫩的力量。原来最好的踏青,不是寻遍芳踪,而是在彼此的目光里,看见生命最本真的绽放——就像父亲教会我的那样,在新叶的绒毛里触摸希望,在落花的褶皱里读懂时光,在每一次并肩行走时,把春天种进彼此的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