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赵永宏

　　8月3日，云冈研究院内学者云集，第七届“山西石窟考古田野工作坊”拉开帷幕。这一由云冈研究院、云冈学研究国家文物局重点科研基地、山西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山西大学云冈学研究院以及中国石窟文化联合研究生院共同举办的学术活动，自2019年创办以来，至今已经成功举办了六届，培养海内外学员数百人，成为中国石窟考古领域的重要学术品牌。本届工作坊在延续传统的同时展现出三大创新特色：聚焦云冈7、8窟的深度研究、博士学员比例创历史新高（13位博士研究生）、多学科交叉融合的鲜明导向。

　　开班仪式上，云冈研究院院长杭侃教授致欢迎辞。他特别强调“考古学与美术史的对话”，鼓励大家开展多角度、多学科研究，并思考石窟寺考古未来的研究方向。这一理念恰如一根红线，贯穿于后续丰富的学术活动中。

　　据了解，本届工作坊共招收来自海内外知名高校的学员16位，在未来10天中，将安排专家授课、学员研讨、洞窟实习、野外考察及成果汇报等一系列丰富多彩的学术活动。

　　一、视觉的觉醒：美术史研究的微观视角

　　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郑岩的开篇讲座《美术史工作者如何使用眼睛——与2025年度山西石窟考古田野工作坊的朋友们聊天》，为工作坊奠定了方法论基调。郑岩提出的“细读”方法，要求研究者超越表象观察，深入视觉形式的内在逻辑。这种对“看”的重新定义，在云冈石窟的研究中具有特殊价值——当面对那些被无数目光注视过的造像时，如何通过“视觉考古”发现新的问题层次？郑岩教授的方法启示大家，美术史研究不仅需要宏观的文化视野，更需要显微镜般的细致观察，在熟悉的材料中发现陌生的细节，在静态的图像中捕捉动态的创作思维。这种训练对于打破研究中的“视觉惯性”、重构现代人与古代艺术品的对话方式具有重要意义。

　　二、石壁的密码：考古学视野下的营造工程

　　当日下午，北京大学彭明浩副教授的《云冈石窟的营造工程》则从另一个维度打开了研究视野。彭明浩将考古地层学方法创造性地应用于石窟研究，通过分析山体崖面、斩山遗迹、空间层次等工程痕迹，重构了古代工匠的营造逻辑。这种研究方法的价值在于，它将静态的石窟转化为动态的施工过程，让人们看到的不再只是艺术成品，而是一个包含规划、设计、开凿、调整等复杂环节的“活态”工程系统。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彭明浩对工程遗迹间“打破”与“避让”关系的分析，揭示了古代工匠面对岩体时的技术抉择与应变智慧，这种微观层面的工程考古为理解大型石窟集群的组织实施提供了全新视角。

　　三、历史的跨度：考古发现与学术史重构

　　次日，云冈研究院历史与民族融合研究中心主任王雁卿以《云冈石窟的考古发现》为题系统梳理了五次重要考古发掘成果，呈现出学术史的多重维度。报告不仅介绍了考古发现本身，更揭示了这些发现如何逐步改变人们对云冈的认识图景——从单一石窟艺术研究扩展到包含寺院遗址、生活遗迹在内的综合性考古学探索。王雁卿还向大家简要介绍了北魏平城的地理范围、城市布局、云冈石窟的自然环境以及云冈石窟的开凿、续凿和修缮历程，讲述了近代以来国内外学者对云冈石窟及其周边地区进行的调查。最后，王雁卿结合自己在云冈研究院多年的工作经历与研究成果，依照从东至西的顺序，详细介绍了云冈石窟各个发掘地点的考古成果、现状以及仍需进一步研究的问题等。王雁卿对“仍需进一步研究问题”的强调，尤其体现了资深学者的问题意识，她指出的东西区差异、窟前遗址性质等问题，实则为青年学者指明了可能的研究生长点。这种将考古材料与学术史反思相结合的讲授方式，使学员们得以站在前人肩膀上眺望更远的研究地平线。

　　四、造像的身体语言：研究课题的深度拓展

　　山东大学文化遗产研究院李清泉教授的《造像的型态、尺度与技术》则展现了造像研究的当代转型。通过对青州龙兴寺造像的个案分析，李清泉教授示范了如何从造像的物理属性（尺寸、姿态、服饰细节等）解读其功能意义与文化密码。特别具有方法论启示的是，他提出当缺乏文献支撑时，研究者可以通过“技术分析”接近古代工匠的创作逻辑——比如通过观察造像背部的加工痕迹推断其原始陈设方式。这种“以物论史”的研究路径，不仅适用于佛教艺术研究，也为整个物质文化研究领域提供了可资借鉴的分析范式。

　　五、学术共同体的生成：跨学科对话的实践场域

　　工作坊的独特价值不仅体现在专家授课中，更蕴含于其精心设计的交流环节。首日晚间的学员报告会聚焦北朝石窟与造像，次日的西部石窟图像专题讨论，以及穿插其间的评议环节，构成了一个立体的学术对话网络。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参与评议的专家来自考古学、美术史等不同领域，他们对同一研究对象提出的多元问题意识与分析方法，生动展现了跨学科交流的创造性张力。山西大学武夏副教授《试析程哲碑》的报告，更是将讨论从佛教艺术延伸到更广阔的碑刻研究领域，这种学术视野的拓展恰是工作坊倡导的“多角度研究”的最佳注脚。

　　在数字化技术日益渗透考古学的今天，第七届山西石窟考古田野工作坊坚持“回归田野”的精神品格尤为可贵。学员们亲手触摸石壁的质感，用最传统的手工测绘感受古代工匠的创作轨迹，这种“具身认知”是屏幕前的数字研究无法替代的学术体验。工作坊对云冈7、8窟的重点关注，既是对既往研究的深化，也体现了“小题大作”的学术智慧——通过两个洞窟的精细研究，折射整个云冈石窟乃至中国石窟寺考古的方法论思考。

　　从郑岩教授的“视觉训练”到彭明浩的“工程考古”，从王雁卿的“发掘史重构”到李清泉的“形态解码”，本届工作坊构建了一个多维度的研究方法体系。这些不同的学术路径并非彼此割裂，而是在“理解中国石窟”这一共同目标下形成了互补与对话。这种多元一体的学术格局，正是当代中国石窟研究的生动缩影——在尊重学科差异的前提下寻求深层互动，在方法论自觉的基础上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研究范式。

　　夕阳西下，学员们结束了一天密集的学术活动后，那些关于眼睛与石壁、技术与艺术、个体与传统的思考仍在延续。云冈研究院历史与民族融合中心主任王雁卿表示，第七届山西石窟考古田野工作坊以其扎实的学风、开阔的视野和跨学科的活力，不仅培养着新一代石窟研究人才，也在悄然塑造着中国文化遗产研究的新范式。那些在洞窟中展开的讨论与争鸣，终将汇聚成中国石窟寺研究学术话语体系建设的清越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