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玮
来天镇县柳子堡村,四月的风,在天地间呼呼响过,似乎为了开启生命的大气象。
天镇在历史上是交通要塞,扼守山西、河北、内蒙古三省交界,人说是“鸡鸣三省”之地。一声鸡鸣,日子清清朗朗,光阴在不知不觉中,满蕴了人间烟火的气息。想来,三个省打交界,哪一面的鸡鸣,对在岁月里忙碌的人而言,都是一种提醒和抚慰。鸡叫了,天一黑一亮,年轮无声却有声,被鸡这么一声声给叫醒。生命,也就是这样一路繁华也寂寞地延续下来。
过去对天镇的印象,只停留在一个叫“新平堡”的地方,却不知新平堡之外,还有莽莽的土长城从历史中逶迤而来,在山间错落成一种气象。有了长城,天镇的地位不言而喻。历史就是这样,无声却博大,而此刻,我站在柳子堡村的黄土山间。
清乾隆十八年(公元1753年)《天镇县志》称该村为“柳子里”;清光绪十六年(公元1890年)《天镇县志》仍称该村为“柳子里”;新中国成立后改称“柳子堡”。柳子堡村名不虚传,村前村后垂柳依依,更有一座古塔,在山尖尖上矗立成时间的坐标。阳光从塔顶打下来,黄土的山圪梁,沉实而内敛。
看见塔了,看见这尘世间的圣物,便知脚步已在柳子堡村。塔,矗立在村西南巨大的山石上,是砖石仿木结构楼阁式塔,高十二米,六角三级,坐北朝南;基座为上下两层高大的须弥座,束腰处雕有花卉和龙纹;一层和三层正南设佛龛,每层均有砖雕仿木斗拱承托;塔身逐层向中心收缩,塔顶莲瓣攒聚着宝珠,整座塔简洁稳重。塔周围据说曾有庙堂,今已不存,连遗痕都难寻见。
世间万物,皆有存在的缘由。塔的建造,据说脱胎于一个传说。
相传在明代,柳子堡村有一庞姓财主,腰缠万贯,光景富足,却烦恼于香火难续。后得一云游僧指点,多做善事,方能“花开结果”,便不再盘剥村人,还常为村里做些好事。果然,近六旬时,如愿抱得儿子。就在庞财主得子的当夜,柳子堡村突然来了一个妖怪,祸害乡邻,强占民女,扰得人心惶惶。庞财主在梦中又得和尚指点,要他在村里建一座塔,说是必须七七四十九天落成,方能镇住妖怪,庇佑全村平安。庞财主依言建塔。像是得了“天机”,从此,天地间云开日朗,果然不见妖再作孽了。这塔,据说便是今日柳子堡村的古塔了——惠庆塔。
有传说作铺垫,古迹便有了血肉,活起来了,而不仅仅只是一座建筑。塔在山石上站着,柳子堡村不大的地盘,因一个传说而变得有年代感。向老人们打听,说村里庞姓是大户,若当年修塔之人果真是个姓庞的财主,那这一村的人,岂不有半村是亲戚和本家!从明朝走来,几百年了,村庄的秩序稳固如初,庞姓父老依旧在柳子堡村唱着主角儿。斜阳下,捧着饭碗拉呱儿的农人,一抬头,便看到塔在村子至高点,老乡们会想到这塔的来历吗?
塔无大名,在柳子堡村的山坡上静守岁月老去,但因为一个意蕴深远的传说,这塔,成了立在边塞的一座灵塔。塔名“惠庆”,一个“惠”字、一个“庆”字,两个吉祥字眼的连缀,让人眼前有一种四海升平的景象。塔在山岩上,但想在村里寻得关于庞财主的丁点儿蛛丝马迹,想探得一些关于塔的“天机”,已不可能,只能在历史的荒草丛里,写些关于塔的前世今生。
风从耳际流过,呼呼啦啦,我在听见风声的同时,似乎也看到了风的流向。
一路迎着风尘走来,我不知道何时再见这荒山里的安谧。伫立柳子堡村,悠悠心间事,一时纷乱得无从找到头绪,只想用酒浇一浇喧浮的自我。尘世里孰是孰非,终究也没个真正的对错,客观只在心里。放下这些纠葛,无论如何,塔是真实的存在。从塔边走过,放羊人一甩鞭,将山间的沉寂甩成碎影。风将他嘴里的嘟哝声送到耳边,起起落落,似有似无,我听不清他说什么或唱什么。一个关于塔的传说,在他的“自言自语”里,变得模糊了。
从柳子堡村回来,暮色升起,心里对古塔的缱绻,化作一种隐隐约约的伤怀,说不来为什么。窗外,柳影纷乱,黑黢黢地攒聚、攒聚。恍惚间,竟以为人还在惠庆塔下呢。
风不停,自塞北的旷野而来,你静下心,便能听见它的流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