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于秋而言,这是绝美的景致。
何况,月色朦胧,晨霜淡淡,这景致,不就是画境吗?
画月色,最是秋晨。秋晨的风,是藏匿起来的,在场院的拐角处,在草垛的间隙里,在山坳,在密林。醒着的,唯有月色了,清清凉凉,像是从毛边纸里透出来,蝉噤一般,挂在西天高处,看月的人,总是早起,倚了门框,斜斜地立着,若是女子,必是披了红色的披风,那斜倚而立的姿势就容易让人看成是一湾斜月,只是这月色热烈,酡红,仿若春天一般,不过,秋天的山野亦是斑斑斓斓,多彩迷丽的,于是,远处静默的人就不再向往春色了,而是定睛在月色朦胧里的这一抹酡红了。
脚步挪移着,缓慢,轻盈,有若幻梦。
而月色,亦在挪移着,一寸一寸,有时候我就想,或许这月色是静默着的,挪移着的,是月色背后的天宇,抑或天宇低处的村庄和道路,还有辽远的旷野。月色的清辉洒下来,潮潮润润,洇在黄叶尽去的枝柯上,洇在村巷转角的墙垣上,枯了的草茎上。突兀之间,挪移脚步的人如梦初醒般,脚步急急地赶了过去,向着墙垣上的丛草,准确地说,是一坨枯了的草茎,枯叶已被初秋的风带向了远方,这月色便和了薄霜,婆婆娑娑地凝结在草茎上,晶亮,剔透。定睛看时,这薄弱的晶莹里便透出了草茎的纹理,清清楚楚地亮着,似乎还散逸着冰凉的清香。近观的人忍不住内心的惊奇,果真凑近了鼻息,意味深长地嗅着,谁知这清香却是早已弥散了,唯有丝丝缕缕的清凉,入得肺腑,在五脏六腑间游走着,清凉着。
久了,看霜的人举首望月。
月便在氤氤氲氲的藏蕴里,正向着西天的方向翻过去。
这时,却望见了紧邻山坡的杨树林。深秋的杨树,经了霜,残存的叶子耀着薄霜的光芒,远远望去,叶片上像是涂过了亮色一般。突兀之间,就有叶子脱落下来,旋舞着,若是在近旁,你一定听得见落叶着地的脆响,干冽,有金属的叮当声。或许,这叮当声里,就包含了落叶对大地的叩问,抑或皈依的呼唤。“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落红,便是秋晨最美的风景,而这双赏秋的眼眸,便是幸福的,赏秋的心,便是温暖的。
漫步山野小径,不知何时,这清辉浓郁的弯月已然翻过了远山,落进了山坳里,唯有遍野的薄霜明丽着。
从山坳边爬过来的,是睡眼惺忪的阳光。
秋晨的阳光,有点累,轻缓,似乎比梦更薄。
而秋霜,在阳光里,便开始窸窸窣窣地碎裂开来,发着哔哔啵啵的声响,似乎每一根草茎都在开口说话,每一棵树木都在喷薄出体内久违的言语,像一场盛大的礼乐,奏响在辽阔大地。而羊群,不知几时已漫上了绳索一般缠绕的小道,在辽阔的山野漫开来,崖畔,杨树林边,地埂上,像是突然之间盛开的鲜花一般,素白,云朵一般弥漫着。羊群的脚步细碎,奔跑起来窸窸窣窣,干硬草茎上结着的冰霜也就在细碎的脚步里碎成了冰晶,借着斜坡,借着斜坡上散碎的阳光,这散碎的冰晶就在你的眼眸里飞,针芒一般,却让人喜欢不已。
于是,站立山野的人,耳廓,眼眸,整个儿的都成了秋晨的器物,盛满秋声和热爱。
若梦,若醒,若歌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