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盛夏，我参加了云冈石窟研究院举办的一期新招录讲解员培训班，有幸聆听专家系统讲解云冈石窟这座举世闻名的石窟艺术宝库——关于它的开凿源起、造像风格和历史价值。培训期间，我和讲解员同事们不止一次徜徉在云冈石窟的洞窟间，感受1500多年前北魏王朝在大同（时称“平城”）武周山下创造的石窟艺术和佛教艺术的辉煌。

　　云冈石窟东西绵延1公里、大小254个洞窟、59000余尊造像，每一处都是珍贵的历史遗存，但庞大而瑰丽的石窟造像中，第20窟露天大佛无疑是最有标志性的，堪称整座石窟的灵魂，因而也最具震撼人心的艺术魅力，早已成为云冈石窟的标志，甚至是大同的标志。

　　尽管之前我已多次拜谒云冈石窟，并在第20窟大佛前驻足凝神，但没有哪一次比参加培训期间对这尊佛像瞻仰次数之多、了解程度之深。而天南地北的游人来到云冈石窟，无一例外都要走到第20窟前，停下脚步，瞻仰、沉思、感悟，被这驰名中外的大佛所倾倒，似乎云冈之旅就是为了完成与这尊大佛的旷古之约。什么也不说，在与佛像对视的静默里，听时间如风般流过，看一个王朝的辉煌由这尊大佛透射而出。

　　之所以有这样的虔诚与敬畏，是因为许多云冈石窟研究专家认为，第20窟大佛就是北魏王朝的开国皇帝道武帝拓跋珪——一个伟大王朝的缔造者、一个创造了盖世功勋的马背英雄。于是，穿过历史的迷雾，所有人面对着的已不再是一尊石雕的大佛了，而是一个王朝的绵长历史。我想，倘若这尊佛像真的是拓跋珪的化身，那么，它就有了别样的意义，因为，绵延近一个半世纪的北魏王朝，就始于这位缔造者的开疆拓土，煊赫的王朝史也由他起笔，并一步步走向安定与繁荣。

　　英雄的出世，似乎都是一种注定。

　　公元371年七月初七，拓跋珪生于一个叫“参合陂（今内蒙古自治区凉城县东北处）”的草原之地。前秦建元十九年（公元383年），不可一世的苻坚，在“淝水之战”中被东晋打得落花流水，遂引发国中动乱，政权瞬间分崩离析，而原先被前秦统一的各部族，借此良机，纷纷举旗复国，北方重陷分裂和割据的混乱中。公元386年，拓跋珪十六岁，已长成一个年轻勇猛的草原健儿，趁北方各政权纷纷复国之机，他也带领拓跋部，重燃拓跋鲜卑的建国梦，在以贺兰部为首的诸部支持下，于广阔的草原之地牛川（今内蒙古自治区兴和县西北东洋河南一带）召开部落大会，宣告复立代国。他本人即代王位，建元“登国”。

　　拓跋珪成为代国复国君主前，拓跋鲜卑家族已经诞生过许多英雄，纵然他们的经历不同、功绩不同，但都在各个时期带领着拓跋部筚路蓝缕。拓跋珪复立代国，不能不说是踏着先祖的足迹，才眺望到了苍穹之上的星空，祖父和父亲虽未能看到政权的重新建立，但九泉之下，定能瞑目了吧。

　　皇始三年（公元398年）六月，拓跋珪定国号为“魏”，并拉开了大踏步治理国家的序幕。北魏，在浩浩黄河流域，开始书写一个王朝的神话与传奇。

　　时间和空间的相对里，1500多年前的北魏王朝已是史书中的一个想象了，开凿云冈石窟的鼎沸声也归于武周山的静谧，可石窟艺术保存至今，具像般地把北魏王朝呈现在了世人面前，昭示着那个王朝曾有的煊赫与宏丽。

　　讲解员培训结束的时候，我们再次进入云冈石窟的洞窟中实习。

　　走到第20窟露天大佛前，我的内心顿然升起一份庄严，与其说是与一位历史上的伟大帝王相对，莫若说是与一段波澜起伏的王朝历史相对。大佛高13.7米，坐北朝南，跏趺禅定，宽肩厚背、高鼻深目，面庞里有中亚人的粗犷气质，又隐隐透出一份东方人的清秀，而唇上两撇薄薄的髭，让那无比威严的面庞焕发出了俗世帝王的气质，更为神奇的是，从正面和侧面瞻仰这尊佛像，其表情竟然是不一样的——或威严、或慈蔼、或端庄，也许，这真的就是拓跋珪的化身吧！

　　1500多年间，拓跋珪以雄健伟岸的身姿、超凡脱俗的气质，在武周山下迎接着芸芸众生，虽不言不语，但早已参透了人间事，而余秋雨先生“北魏雄风犹拂面，万里铁骑归佛山”的诗句，似乎就是写给拓跋珪的。我不知道这尊伟岸大佛的落成，是在1500多年前的哪个季节——是杨柳絮飞舞的春天，还是花朵缤纷绽放的盛夏？是荒草揺曳的深秋，还是白雪皑皑的冬天？但它的完工，一定是北魏王朝的一件大事，而无关时光走到四季的哪一个节点。

　　我的一位同事说：“每一次与第20窟的这尊大佛相对，内心都会有一份欢喜，而且越看越美。”我被他的话感动，心想，纵然这磅礴的造像所承载的历史，我们还有很多无法知晓，但1500多年前这尊大佛的出世和1500多年后它几乎完好的容貌，都是古都平城今昔最盛大的一幅历史图景。

　　伟人的功勋永不被时间的尘埃淹没，不管历史如何风云激荡。

　　一眼千年的宏丽，在大同武周山下成为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