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侯建臣

　　以前曾经零星看过刘亮程的散文，比如他的《一个人的村庄》。刘亮程的散文视角是独特的，叙述方法是独特的。看了，会给人不一样的感觉。近日看了他的长篇小说《捎话》，掩卷，场景一幕幕重现，那种特殊的感觉一直在心头萦绕，便又看了一遍。

　　《捎话》写的是一个人的一次具有特殊使命的行程，也是一个人由出生到死亡过程的一次曲折回溯。可以说这是一部以超现实的手法和思维对现实生活的独特书写。这次行程的原因和来去过程中所经历的事情，充满着玄机和令人回味的内容。当结果最终由过程一点点地呈现出来，小说本身的意义也就随着文字表面或背后的东西呈现了出来。

　　小说的主人公叫库。库可以说好多种话，所以，库的职业是捎话。如果在正常年代，库会简单地把一句话从一个地方捎到另一个地方。然而，当库捎过了若干句话之后，他接受了一项特殊的捎话任务，当这任务落到他头上的时候，在他捎话的路上，世界正发生着大事。这件大事，就是两个国家的战争。

　　一、一场战争所蕴含的多重荒诞及多重荒诞背后的矛盾纠结

　　这场战争的双方，是一个叫毗沙的国家和一个叫黑勒的国家。战争的起因，或者说导火线，是毗沙国一个叫西昆寺的寺庙的高墙挡住了黑勒国的太阳。毗沙国在东方，黑勒国在西方，太阳最早照到毗沙国，而毗沙国西昆寺的高塔越来越高，就挡住了从东方照到黑勒国的阳光，让黑勒国比毗沙国天晚亮好长时间，让黑勒国的庄稼晚熟好几个时辰。说来西昆寺昆门下令把院墙从两丈修到五丈，又从五丈修到七丈，然后又修到九丈，只是为抵挡住不绝如缕的驴叫声，而后来则修墙修上了瘾。于是西昆寺高墙的影子伸过茫茫沙漠，伸过塔河、羌河，把阴影笼罩在黑勒王宫，笼罩在黑勒大天寺的金顶上。黑勒国国王予以警告，结果毗沙国不仅不听，而且派军队和昆门徒第十日就直接开到黑勒，很快就攻破了城门，还把黑勒国国王杀掉挂在了城门之上。毗沙国一个荒诞的行为，作为一个荒诞的理由让战争发生了。而在战争发生的过程中，人们不断被迫改宗，毛驴、狗和鸡们也被弄得颠三倒四。特别是那些战士们，他们中的一些已经成为鬼，但仍然依着惯性在战场上战斗，而他们自己却不知道他们已经死了。还有毗沙国的将军乔克努克，人们一直把他当成是一个人，其实是两个，一个是乔克，一个是努克。他们在白天与黑夜之间转换，让战争变得神秘莫测。而最为荒诞的是，战争打来打去，到了最后，其实人们已经不知道战争为啥而打，也不知道究竟要打到何时，而胜利的一方则以改宗变成了战争的目的。在这场战争中，不仅牵扯到了人、鬼，也牵扯了毛驴、狗、羊等动物，随着这场战争，它们坚守或背判、冷静或疯狂、随波逐流或独自思考，构成了一个个矛盾体，不断纠结。

　　二、一个灵魂所承载的若干个灵魂及若干个灵魂背后的背离与融合

　　《捎话》是由一个悬念贯穿全篇的。某一天毗沙国西昆寺的王大昆门给了捎话人库一句话，让他把这句话捎给黑勒国的买生天门。肯定是，王大昆门给买生天门捎话有因果，因为买生天门曾经也是昆门徒。而故事的奇特之处，就是王大昆门让库捎的这句话，是一头漂亮的小母驴。而这头小母驴究竟是一句什么话，这句话藏在小母驴的什么地方，就成了整个故事，也就是整本书的悬念。但作为一个合格的捎话人，库所要做的，就是把这句话完整地捎过去。于是，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库就跟这头小母驴合为了一体。在他们西行的过程中，一场战争所留下的后果——一个叫妥觉的魂魄也附在了他们身上。其实妥觉也不是一个魂魄，而是黑勒人妥的头和毗沙人觉的身体错缝在一起的魂魄。当库把小母驴谢，捎给黑勒国买生天门后，买生天门把谢杀掉，谢和妥觉的魂都附在了库的身上。此时的库，便成为了一个综合体，他看上去只是一个叫库的捎话人，但在他的身上或者说灵魂深处，已经是四个存在体。他有人的言行，身体里的驴性又时时会发作；他有人的思维，身体里的鬼性也会露出来。而他所体现出来的鬼性，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因为妥和觉的立场和观点不一样，因为他们一直是战场上的敌人，但由于无法分开，他们又必须经常在争斗中妥协。所以这个复杂的组合体，也总是互相排斥、互相争斗中，最终妥协，因为他们其实已经融为一体——也就是作为人格肉体的库的存在。在随着黑勒军从黑勒返回毗沙的路上，库又得到了一个座骑，而这个座骑是一个骡子，而这个骡子又是一个组合体，乃至“从黑勒城到奥巴，一整天的路途上，库感觉自己也被摇晃成两半，一半坐在驴背上，另一半坐在马背上。是马的一半跟着卡汗的马队嘚嘚嘚往前奔跑，是驴的那一半却慢腾腾蹚着步子，跟不上趟。”而乔克和努克的组合，也是一个人的多面体，他们似乎是相似的，又似乎是不太相似的，他们两个人从来不能见面，乔克存在于白天，努克存在于黑夜。乔克在白天做过的事情，努克会在黑里再做一遍。这其实是一个生命体的两种状态，当刘亮程老师把他们一分为二的时候，也就注入了他对个体生命存在形式的哲学思考。无论库、小毛驴、妥和觉还是乔克和努克，他们是统一的，又是矛盾的，他们在看似一体的物质背后，却隐藏着多样性的不断背离和融合，这似乎是作者想要告诉读者、或者说他想要表达的一个深层次的概念。

　　三、语言背后的多重真实与寓意整合

　　刘亮程的文字字字句句背后，都隐藏着很多东西。这种东西，其实就是真实语言背后所蕴含的寓意。《捎话》也是。

　　“毗沙和黑勒，是东西方势不两立的两堵高墙，他们都认为对方挡住了自己，都发誓要将对方推倒。”这是毗沙和黑勒两个国家的存在状态，他们并不是对一堵墙有什么不满，而是与另一个国家势不两立。

　　“你在地上时每天进出的一扇门，就是天庭之门，我也在那里守门。你熟悉天庭甚于凡间。天庭是你遗忘的一处故乡。”其实，一个人灵魂最后的归宿，是对故乡的记忆。“那些捎话人，捎到黑勒的都是已经长大的故事，故事在漫长的路途中越长越大。他们需要那些小事情长大，变成他们的大事情。那些发生在远处的芝麻小事，传到黑勒都成了西瓜大事。”这些具有深刻内涵的话，其实把人世间的“捎话效应”进行了总结，把一种司空见惯的现象用形象的语言表达了出来。

　　细细地品味起来，《捎话》中这样寓意深刻的话很多，在这些语言的背后，通过多重真实存在的细节描述，最后达到了世界、人性、动物性、国家等既复杂多样又简单不过的寓意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