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蜀水巴人

　　有宋一代，欧阳修都是一座令人景仰的高峰。论政，他为官一直做到枢密副使、参知政事、太子少师；论文，他诗词散文卓然一家；论史，他修订《新唐书》，自撰《新五代史》；论慧眼识才，他拔擢了苏轼、苏辙、章惇、曾巩、曾布、张载、程颢……

　　然而，从宋英宗治平年间开始，欧阳修就多次请求“归田”，辞归一直断续了五六年，才得遂所愿。泛舟颍州西湖，欧阳修一派怡然——“玉盏催传，稳泛平波任醉眠”；也不免孤寂——“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剩下的，惟有酒盏茶瓯。

　　有宋一代，欧阳修都是一座令人景仰的高峰。

　　论政，他为官一直做到枢密副使、参知政事、太子少师；论文，他诗词散文卓然一家，堪为一代文宗；论史，他修订《新唐书》，自撰《新五代史》；论慧眼识才，嘉佑二年（1057年）他任礼部贡举主考官，拔擢了光耀千古的“龙虎榜”：苏轼、苏辙、章惇、曾巩、曾布、张载、程颢、吕惠卿……一榜新进士，齐聚欧门，成为大宋文坛政坛耀眼的明星。

　　宋神宗熙宁四年，六十五岁的欧阳修终于获准致仕，退居颍州（今安徽阜阳）。仅仅一年之后，欧阳修便溘然长逝。此前，在等待皇帝批准退休的“在岗”岁月里，欧阳修已经开始写作《归田录》。“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陶渊明曾经的感叹击中了欧阳修的心扉，心有戚戚焉，“归田录”用作书名，倒是可以看作时隔六百多年，欧阳修对于陶渊明的某种致敬。

　　诗酒流连曾经是欧阳修入仕之后的常态。叶梦得记录欧阳修在扬州平山堂夜宴，乘兴挥毫：“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寥寥数语，醉态、狂态均具。苏轼说自己的老师很有酒量，“盛年时可以酣饮百盏”，与酒友梅圣俞一样的量。但是，欧公不敢招惹张安道，此人和刘潜石曼卿一样，只要端起酒杯，只管痛饮，没底。果然如苏轼所言，在《归田录》中，欧阳修如实记录了自己去梅圣俞家里“蹭酒”。“余或至其家，饮酒甚醇，非常人家所有。”欧阳修追着老友梅圣俞刨根问底，却原来，梅家的酒是皇亲送的！而皇家亲贵中有喜欢梅圣俞诗的，居然肯出数千钱购得一篇。尽管如此大才，梅圣俞终其一生却觅不得一个馆职。写喝酒，写酒友，其实是在为梅圣俞的怀才不遇打抱不平。

　　宋代士人诗文可以变现，书法作品同样也可以换钱。苏轼有一个朋友叫韩宗儒，此人贪嘴无度，而囊中空瘪。当时羊肉是贵族食品，想吃没钱怎么办？这难不倒韩宗儒——他隔三差五就去找苏轼，请求苏公给写一幅字儿。拿到书帖，墨迹未干，立马就去“换羊肉十数斤”。后来，黄庭坚把韩宗儒的小把戏告诉了苏轼，苏大笑，决心戏弄一下韩宗儒。等到韩又来求字时，苏轼传话“本官今日断屠”。可见，梅圣俞诗，苏轼的字，在当时那是可以当做“硬通货”来流通的。

　　在《归田录》中，欧阳修多次写到了茶。他写腊茶产地，写草茶产地，写团茶的制作。尤其详细记录了蔡襄制作贡茶“小团”，“其品绝精，凡二十饼重一斤，其价直金二两。”形状，“缕金花于其上”；难得，“中书、枢密院各赐一饼，四人分之”。身为枢密副使，欧阳修也分得四分之一一饼小团——这个源于亲历的记录，对于宋代团茶的流变发展，极具史料价值。

　　作为宋廷高官，《归田录》里有相当一部分，是欧阳修日常的官场所历见闻，因而，《归田录》倒是可以看作北宋“老干部回忆录”。写北宋西昆体诗歌代表杨大年，每当要写文章时，就和一帮子门人下棋喝酒赌博。杨大年一边“语笑喧哗”，一边刷刷点点，飞笔记下一个个小字条，再让手下照条誊录。一时间，只见手下人忙得赛似陀螺，而数千言文章即在杨大年的“嬉闹”之中写成。写寇准办公之余突然想起一联，“水底日为天上日”，寻思下联不得。正此时，杨大年前来汇报工作，寇准让杨先“对了对子”再说。杨大年真是急智，立马对出“眼中人是面前人”。对此，欧阳修评价为“的对”。这一桥段，应该是北宋宰相府里的“办公室故事”。“朝廷之遗事，史官之所不记，与夫士大夫笑谈之余而可录者，录之以备闲居之览也”，欧阳修在《归田录》的自序，标榜只是一部闲书。可是，字里行间，哪里又是闲书！

　　至于书中《卖油翁》这个故事，人们耳熟能详。故事主人公陈尧咨，实有其人，他是宋真宗咸平三年状元，文人掌军，先后担任过数地节度使。也许，在欧阳修看来，无论为政为文为武，统统不过是“惟手熟耳”。

　　欧阳修早年丧父，其母用荻杆（芦杆作笔）教他读书写字，留下了画荻教子的佳话。步入仕途之后，因“庆历新政”等缘故，屡遭政敌攻击。曾经弄得满城风雨的“盗甥案”，令欧阳修身心俱疲。“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官场的险恶，逼得欧阳修终究做成了一个“醉翁”。

　　从宋英宗治平年间开始，欧阳修就多次请求“归田”，辞归一直断续了五六年，才得遂所愿。泛舟颍州西湖，欧阳修一派怡然——“玉盏催传，稳泛平波任醉眠”；也不免孤寂——“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剩下的，惟有酒盏茶瓯。

　　后人评价他致仕，“前辈挂冠后，能从容自适，未有若此者”——“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繁华远去，归田恬然，只有到了这个境界，大约才能见出人的真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