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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饭

□ 蜀水巴人

  一道菜好不好吃,滋味如何,吃的人用两个字足以见出分晓:下饭!

  一句下饭,是对好菜的顶格评价。

  山西人嗜酸,全国两大醋都,一在太原,一在镇江。一盘爆炒出锅的过油肉上桌,食碟儿里边预先倒满一碟子醋,过肉蘸醋,解腻。红面剔尖儿淋上浇头,忘了倒醋不成,如何吃得下口!大同这边儿的莜面、稠粥,必得配搭酸菜才能够下饭,已经是毋须多言而约定俗成的“规矩”。几个山西人坐席,酒菜还未上桌,可以先搂过醋壶子比划起来,干醋。老醯儿一语,倒也恰如其分。醯,醋也。

  南方人的下饭神器,各有所钟。川渝人家,离不得麻辣二味。一盘麻婆豆腐,能让多少干饭人,比平时多下几碗白饭。而粤地滋味,则时时在生猛二字上做道场。餐桌上的生龙活虎,烟火淋漓间反复锤炼一个鲜字。鲜,是粤人下饭的魂魄所在。

  对于下饭这个词,宁波人简直把它植进了自己的方言里,成为生活中自娱逗乐的一个梗。这个梗的“养成”,其实源自他们的独角戏《宁波空城计》。当然,戏文必须得用宁波方言来演绎。《宁波空城计》以京剧《空城计》为噱头,讲述诸葛亮在城楼上戏谑司马懿,邀请他上楼“吃吃老酒谈谈心”。宁波人吃老酒,焉能够没有下饭。于是,独角戏演员可着劲儿罗列:年糕、粽子、咸菜、豆瓣、黄鱼、蟹酱,宁波寻常人家里六样下饭(下酒)小菜之外,又有苋菜梗、韭菜花、黄泥螺、咸带鱼、臭冬瓜。何以用得着这许多东西?独角戏演员的“现挂”来了——“饭咽不下去,吃口菜就咽下去了,下饭!”诸葛亮在城楼上开的七荤八素的“菜铺子”,被宁波人经年累月嘻嘻哈哈地叫成了“压饭榔头”。

  生活中的宁波人,也确实将臭苋菜当成了下饭首选。臭卤坛子里腌好的苋菜梗,刚从坛子里捞出来,臭气冲天。上笼蒸好,却成了奇妙变脸的美味。夹一个臭梗子,用嘴嘬,一吸,里边的苋菜芯,经过腌制会变得像果冻儿一样,滑溜溜跑进嘴里。此物下饭送粥,无上妙品。

  细究起来,下饭这个词,实际上很古老。吴自牧在《梦粱录》中写南宋临安早市,说和宁门一带,“买卖细色异品菜蔬、诸般下饭。”细色异品,应当是精细且并不常见的东西。诸般下饭,挑明了是佐餐、佐酒的菜肴。《水浒传》里的店小二,看见客官进门,总会献殷勤先问一句,“客官吃甚下饭?”菜肴多变,主食不外乎是很有数的几样。当然,孙二娘十字坡的人肉馒头,令人毛骨悚然。《西游记》第六十二回“涤垢洗心惟扫塔”,“只见第十三层塔心里坐着两个妖精,面前放一盘下饭,一只碗,一把壶,在那里猜拳吃酒哩。”《西游记》里的妖怪,恐怕是最会享受的妖精,不但经常惦记着吃唐僧肉,而且即便偷个懒,也要弄一盘“下饭”吃酒取乐。

  成书于元末明初的《朴通事》,内中有一个细节,极形象地说明,宋元之际,下饭这个词汇,南北皆用。《朴通事》本来是一本专供当时朝鲜人学习汉语的教科书,因而,它所选用的情节、词汇、口语,皆与汉人生活息息相关。从民俗的角度讲,它是当时风物民情的生动再现。比如“下饭”这一情节,是一位官人与自己媳妇儿的问答。媳妇儿说,请官人屋里吃饭。做甚么饭?媳妇回答,干饭(看看,最起码在元末,已经出现了“干饭”这个词)也做着哩,稀粥也熬着哩。官人再问,再有甚么就饭的?干羊脚煮着哩!可别小看这么一小段对答,其间所蕴含的信息令人玩味。其一,当时的北方口语“就饭”,明白无误即是下饭之义。其二,当时北方汉人肥羊宰杀之后,风干是常见的储存手段。其三,这官人拿腔捏调半天,憋住了劲儿是想知道“就饭”的内容——“煮着的干羊脚”,无疑是最佳的下饭菜!

  宋仁宗时名臣苏舜钦遭贬逐后,于苏州自筑沧浪亭。因感于“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以沧浪名亭。此人生性豪饮,在岳父家夜读《汉书·张良传》。张良刺秦不中,叹惋“惜乎,击之不中!”一边说一边满饮一大杯。又读,刘邦张良相会,慨叹“君臣相遇,其难如此!”复饮一大杯。边饮边读,竟然可以豪饮一斗。读史观书可以下酒,苏舜钦比起总惦记着羊腿的那位官人,不知道雅了多少倍。

  南宋范公偁写过一本《过庭录》,记录了宋仁宗时官员王质(字子野)的一则故事。“王子野待制家,旧养学老子曰水先生……子野正食,罗列珍品甚盛,水生适至,子野指谓公曰‘试观之,何物可下饭乎?’生遍视良久曰‘此皆未可,唯饥可下饭尔’。”

  唯饥可以下饭,看似漫言,却是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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