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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建臣

老胡

  老胡姓胡。

  老曾说,这是老胡。我说,胡老师好。老胡说,甭叫老师,甭叫老师,就叫老胡!我说,那怎行!老胡说,行。我看看老胡,再看老曾。我说,老胡好。老胡笑了,说这多好,这多好!

  老曾说胡老师看上去年轻,其实比咱们大了好多。我说那真该叫老师的,况且胡老师画得那么好。老曾说,我一开始也是这样叫的,可老胡说不能,老胡说再叫老师就不能处了。我看老胡,老胡就说,咋不是?咋不是?我说,那我以后也叫老胡?老胡说这最好。我说,那好老胡,来,干一杯。老胡说,好。

  老胡长得五大三粗,或者不叫五大三粗,叫魁梧彪悍。我想起了胡人,我想老胡挺像胡人,不知道是不是胡人血统。我其实不知道胡人长啥样,但一看到了老胡,我就以为胡人应该就是老胡那个样子的。

  老胡的单位是一个运输公司,不过在运输公司业务最好的时候,老胡并不在单位上班,他在外边做媒体活儿。后来老胡回单位,单位原职务没了,但老胡不后悔,老胡说,咱出去过了,知道外边是个啥了。老胡说完了这话,脸上的笑就渗出来了,感觉老胡的笑还真是渗出来的,一个开朗的人的笑总是从脸上渗出来,而在那后边,还有好多,渗着渗着,也便觉得笑会源源不断地渗出来,也便觉得整个人都是笑了。

  早就听老曾说老胡是画画的,见了老胡,第一感觉是老胡是画画的?这样一想,老胡似乎就感觉到了,说粗人一个,粗人一个。这么一说,倒感觉老胡说不上粗还是不粗了。

  喝了好几次酒,都是老胡招呼的。总是头一天打电话,说是明天没事吧,应该没事吧,肯定没事吧。这样一说,倒不好拒绝了,即使有事也不好意思说有事了,一旦有事就觉得有点对不起老胡了。头一天联系完了,第二天早晨还要落实一下,还说不开车啊,不开车啊,有一瓶好几年好几年、十好几年十好几年的白酒,一定不开车啊,一定不开车啊!听了你肯定的回复,老胡就会笑起来说,这才好,这才好,一定啊!

  喝酒的时候,自然不自然就聊到老胡的家庭。老胡这样开朗的男人,那么多岁月从身上碾过了,竟就感觉不到多少沧桑,就想肯定有一个很不错的妻子。这样一问,老曾就笑。

  老曾的黑铁皮脸笑起来皱纹一道一道的,就像烙画。就问笑啥笑啥。老曾不说,仍然在烙画。

  老胡也笑。老胡一笑,嘴边就画了括号,老胡的话都是从括号里蹦出来的。

  当然不错,当然。老曾说。

  老胡还笑,老胡笑的时候不说话,括号里就是一排白白的牙齿。但老胡是个有话就说的人,老胡说我知道他笑啥。

  我说笑啥?老胡说笑我,笑我妻子的事。老曾说,人家娶了一家姐妹俩。这或许是个玩笑!这是不是一个玩笑?我就看老胡。老胡就眨眨眼睛,点点头。说,是。

  话题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老胡也不避讳啥,讲了他那些年的故事。

  老胡的妻子跟老胡关系挺好,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他们肯定会白头偕老的。可是过着过着,老胡的妻子得了病,老胡一直不认为她会得病,但得了。那时候老胡就想这个世界不讲道理,或者原本就没有道理,妻子那么好的人怎么可以得病?老胡伺候了妻子几年,他想这样伺候妻子也挺好,能在一起就行。但终还是没有留住,离开的时候妻子拉着她妹妹的手说,你来哇你来哇。妻子的妹妹就看着妻子,一直看一直看,看着看着,就又看老胡,老胡这时候谁也不看,只看天。不知道老胡看天上的啥东西,别人不知道,老胡也不知道。老胡不知道把那天看了多长时间,就有一只手把另一只手塞到了他的手里,那一只手是妻子的,另一只手是妻子妹妹的。

  老胡说,她走了,她来了。

  老曾说,这是个故事,这故事只有在老胡身上能发生。

  我看着老胡,我已经看到的不仅仅是老胡的笑,我看到了其他好多东西。

  老胡说,我说不行不行。人家太小,我这半老头子了……孩子姥姥说行哩,行哩,她跟了你这人也不亏,你人好!能找个知根底的人不容易,况且这也是亲上加亲,对孩子们也好。

  我们都端起杯来,朝老胡说干。我们是敬老胡的,但又不知道敬老胡的啥。

  老胡隔一段时间就打电话请我们喝酒,我们说怎么能就吃你的,老胡说,这是说啥,我女儿女婿在太原工作挣得多,老给我钱,我退休工资也好几千,又没负担,就是个咱们弟兄一起喝酒了不是?

  喝着喝着,我们总端起杯感谢老胡,说谢谢胡兄。老胡就说,呀,呀,咋说这话!咋说这话!

  老胡画画出手很快,或者不是出手快,是勤奋。反正,每天都能看到他在微信群里发画,一片浓密的叶子,又一片浓密的叶子,老胡画的叶子肉嘟嘟的,花肥嘟嘟的,蜜蜂、蚂蚱什么的也很饱满,但那姿态却是轻盈的,它们似乎随时都会陷到浓墨的彩里,却一直轻盈地或飞或立或伸腿而仰视或挺触而俯看……看老胡的画,感觉老胡一直生活在夏天,也感觉老胡的生活真是丰满的。老胡的画都是配了文字的,老胡的文字既不像老胡的长相,也不像老胡的枝叶花朵,却跟他画里的蝴蝶蜜蜂相映成趣,寥寥数字就把一个境界说透了,感觉不是他的文字去找那境界的,而是那境界就一直在某一个路口等着他的文字。

  老胡是退了休才又开始画画的,他说他是什么什么级的美协会员,他说他曾经画过多少多少画,可是他的岳父不信。他岳父说:就你……

  老胡说,嗯,就我,您不信?

  他的岳父就把他从上边看到下边,再从下边看到上边。看完了一遍,再看一遍,终究没有看出啥来。

  有一天报纸介绍老胡和老胡的画,老胡拿了报纸给老爷子看,老爷子看了好多遍,是一个字一个字看。看完了报纸,就又看老胡,老爷子的眼光跟以前不一样了,老爷子说,真是你啊?

  老胡点点头,还眨了眨眼睛。

  我说,你是美术学院毕业的,老爷子不知道?老胡说不知道,真不知道。过了一会儿老胡说,我们的老爷子其实是半路跟孩子姥姥结合的。

  也就是前几年结合的,我们处得不赖,是真的爷儿们的关系。老胡说着,独自端起杯来喝了一口酒,还喝出了很响的声音。

  老曾说不容易,真是不容易,老爷子跟你其实没有什么关系。

  我竖起大拇指说,老胡,你是这个。

  老胡说,嘿嘿兄弟,你这是说啥哩!你这是说啥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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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胡
有这样一个表“击打”的字
末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