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公偁是范仲淹玄孙，范文正公儿子范纯仁曾孙。他所著的《过庭录》，大多记述“祖德”，其中又以范纯仁事迹居多。虽然此书看起来只属于“另类家谱”，但是，作为北宋至南宋的名门望族，由范氏家族而串联起来的宋代政坛文坛，在《过庭录》中开枝散叶，以“一家之言”的方式呈现出了一个局部的“风雅宋”。

　　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堪为千古名篇，其中“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更是成为天下士子慷慨自励之座右之铭。那么，一代名臣范文正公从未踏足洞庭湖，更未见过岳阳楼，究竟何因何故，使他但凭想象而写成了绝世美文？

　　他的玄孙范公偁在《过庭录》里给出了答案。

　　“滕子京负大才，为众忌嫉。”范公偁的记录颇为注重细节——谪守巴陵郡（今湖南岳阳）后，每日忿忿不平，管不住自己嘴巴发泄牢骚。作为子京挚友，范仲淹担心他再度因言惹祸，又忧虑他这个人平生自负，很难受人规劝。恰在此时，滕子京来信，请求范仲淹写一篇《岳阳楼记》。范仲淹接书大喜，借“记楼”之机，委婉劝喻好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于是，文学史上的不朽之作就此诞生。

　　范公偁是范仲淹玄孙，范文正公儿子范纯仁曾孙。他所著的《过庭录》，大多记述“祖德”，其中又以范纯仁事迹居多。虽然此书看起来只属于“另类家谱”，但是，作为北宋至南宋的名门望族，由范氏家族而串联起来的宋代政坛文坛，在《过庭录》中开枝散叶，以“一家之言”的方式呈现出了一个局部的“风雅宋”。

　　在范公偁笔下，司马光是个这样的人——某一天路过范祖禹家门，本想叫他一起遛弯儿，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司马光告诉范纯仁，吾不敢贸然轻言，因为范祖禹不是一个“趁哄底人”。读到此处，熟悉山西方言的人难免会心一笑。“趁哄”，随大流赶热闹意也，固执如山西老醯司马光者，也有露怯的时候。宋仁宗朝宰相吕夷简玄孙吕本中写过一本《轩渠录》，记司马光洛阳闲居，时上元节，其夫人欲出看灯。司马光说“家中点灯，何必出看？”夫人回了一嘴：“兼欲看游人。”司马光居然怼了这么一句：“某是鬼耶？”一下子噎死人的光景。

　　除了记述经常与范家往来的名流契友，《过庭录》专门写了一个笔工——做毛笔的工匠。此人唤做郭纯隶，是许昌当时有名的“笔人”。然而，此人有一“怪癖”：每天以收入五千钱为限，一旦满额，无论早晚，不管送上门的业务多寡，都一律不再接单。他要干嘛？“闭肆出游，恣其所之”——有一次，范公偁父亲范直方在西湖就偶遇了郭纯隶夫妇——“见郭夫妇并酩酊笑歌而来”，且看，已经微醺，正且笑且歌。范直方不解，“怎么不在自己家里安逸喝酒呢？”郭纯隶回答得极其风雅：“家中非无酒，但饮之不佳耳”——为何，因为眼中无风景也。郭纯隶夫妇之所以宁肯歇摊儿而欢饮于西湖，是因为许昌西湖在隋唐时已经是风景胜地。《永乐大典》称，“天下西湖三十六，许州（许昌）西湖在其中”。苏轼治许时专门浚通西湖，并留诗“西湖虽小亦西子，萦流作态清而丰”。司马光居小西湖十三载，在此写作了《资治通鉴》。夫妻临湖对饮，远胜于做笔挣钱要紧——一介笔工有如此识见操行，难怪范直方一干士大夫会翘指而“伟之”。

　　读《过庭录》，可以感受普通工匠的雅行，也可以“了解”宋代皇帝的审美。“人样子”这一节，颇为有趣。宋神宗公主到了择婿的年纪，宋哲宗很是上心，先在“遍士族中求之”，都不能让哲宗满意。身边的大臣只好追问，什么样的人物陛下才满意呢？哲宗回答“人物要如狄咏者”——狄咏，是宋代名将狄青的儿子。《宋史》记载，狄咏为狄青次子，历任阁门使、带御器械，“数有战功，颇美丰姿，天下谓咏为人样子”。人样子，摆明了就是大宋朝最为标致的男模特！应该说，宋哲宗的“选婿”标准很高，眼光很刁。狄青与范家渊源颇深，范仲淹守边时，狄青是其手下大将。每临敌，他总戴一个铜面具出战，一如北齐兰陵王高长恭那样。狄青早年因罪入狱，脸上被刺字发配，就像《水浒传》中所写的“贼配军”。在范仲淹手下立功发迹后，宋仁宗曾劝他用药水除去刺字，狄青婉拒。谁曾想，一位脸上刺有金印的武将，其后代居然成了皇帝倾慕的“人样子”，倒真是应了那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考范氏家族，祖籍邠州，而范仲淹时移居苏州吴县。因而，范公偁写到了一个吴人——孙山。此人和伙伴儿一块儿去应举，放榜后孙山侥幸居最后一位。先期回乡的孙山碰见邻居，邻居打听自己孩子考得咋样，孙山来了一句：“解名尽处是孙山，贤郎更在孙山外”——小小一节“吴人轶事”，“名落孙山”这个成语因此书而诞生。

　　比起自己的父亲，范纯仁的历史“知名度”可能稍逊一筹，但是，他在《过庭录》里留下的一句话，并不比父亲在《岳阳楼记》里的那一句差。范公偁记载，范纯仁的外孙崔豫任长安县尉，官儿虽不大，却“为人自负，厚于责物”。当时，范纯仁在洛阳任职，崔豫写信求教。范纯仁回信：“我平生所学，唯忠恕二字……尔曹但以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不患不到圣贤地位也。”诵读斯言，不但明白了宋代正直的士族官员，如何历练自身的“风雅”，而且，范氏宗族名传千古之因也就了然于心了。

　　《论语·季氏》载：“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孔鲤承教于其父孔子，这段典故被范公偁拿来，作了书名——因为《过庭录》里的人与事，大多得之于其父范直方。因此而言，《过庭录》里的“风雅宋”儒士家族传承，源远流长矣。

　　□ 蜀水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