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成冰的日子,假如踏着风雪夜归,回到家里,最暖胃的,莫过于一盏滚烫的热粥。
国人吃粥的历史,远远早于吃馍的历史。石磨发明之前,人们收割的小麦只能够粒食,而无法粉食。但是,古人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喝粥,据说“黄帝始烹谷为粥”(《周书》)。《礼记》也记载,“仲秋养衰老,行麋粥饮食。”所谓“麋”,《释名》解释,“煮米使麋烂也。”北魏孝文帝有一则关于喝粥的故事,载于《后魏书》之中。“文明太后崩,孝文五日不食”,冯太后过世,孝文帝悲伤过度,五天粒米未进。手下大臣杨椿进言:“圣人之礼,毁不灭性。纵陛下欲自贤于万代,其若宗庙何?”——您想效法孝子贤孙的做法,可是也得考虑考虑江山社稷呀——“帝感其言,乃一进粥”。听人劝,喝盏粥,估计此刻孝文帝所喝已经不是“粒食”时代的麦粥了,因为石磨在汉代已经普遍推广。有了石磨,粗涩的麦粥不但就此翻篇儿,中国人的主食随之也开启了花样翻新的时代。
喝粥似乎不分南北。走在北京的街头,粥铺子不少,可是,好粥并不多见,因为他们熬粥所用的米不行。且莫说没有大同赛黄金一样的“东方亮”小米,就连“沁州黄”也赶不上。老北京们更时兴喝棒子面儿粥。街头巷口的粥铺子,安着清一色的白茬儿桌凳,服务员统一穿着蓝布印花裤褂。棒子面儿粥装在大茶壶里,由服务员们提着,穿梭于顾客间,挨桌给人们免费添粥。喝棒子面儿粥,吃茴香馅儿的褡裢火烧,再就一口辣咸菜丝儿。这顿饭假若让老街坊们评价,就两个字儿——舒坦!
南方人喝粥,自然是大米粥,粥里往往又搁一些别的东西。以广东人而言,喝粥可以概括为:荤素搭配。举凡猪肚鱼片虾蟹瘦肉皮蛋鸡柳诸物,尽可以拿来,与热粥配伍。广东早茶热卖的艇仔粥,一碗粥包括了生鱼片烧鸭丝蛋丝花生鱿鱼。其专为讨口彩而来的状元及第粥,则有猪肝猪腰猪心猪大肠瘦肉老姜,说白了,其实就是一碗地道的猪杂粥。与北方人所喜闻乐见的小米粥相比,这种粥因为长时间熬制,虽具粥形,实则更接近于古人记载的“饘粥”。“饘”,专言稠粥。《庄子》里写颜回,回答老师“胡不仕乎(为什么不做官)”,答曰:“回有负郭之田五十亩,足以供饘粥。”可见,“饘粥之供”,一路支撑着颜回甘守清贫。
如果细究广东粥的内容,堪与古籍记载的古代的“糁”相似——“糁:取牛、羊、豚之肉,三如一,小切之,与稻米,稻米二,肉一,合以为饵煎之”(《礼记》)——米多肉少,慢慢熬煮,直至成“糁”——这不是古代的“状元及第粥”,又该是什么!
和北京人广东人理论喝粥,大同人一点儿也不落下风。因为,大同的“东方亮”小米,足以给大同人长脸。坐锅开水,放入黄澄澄的小米,略微熬一熬,粥面上就会浮起一层油一样的粥皮。这是只有“大同粥”才会有的“结晶”,也是最养人最暖胃的香粥。窗外飘着雪花的时辰,有这么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下肚,做梦都会是甜的。
除了怡人的小米粥,大同人还特别喜欢炝锅稀饭。黄湛湛的小米粥,加入土豆,熬得绵软,再调入炝过锅的葱花儿和贼贼苗儿(“贼贼”这两个字实在不知该怎么写,只好以此对付)。米香、葱花儿香、贼贼苗儿香,给原本朴实的小米粥,忽然平添了一种原野间的青草香,萦绕舌尖、挥之不去。原来,当地人俗称的贼贼苗儿,学名叫做细叶葱、细叶韭,又被人们叫做贼麻花,广泛分布于华北东北内蒙古一带的坡地草地上。拿它炝锅,入粥,实在是无上妙品。
大同曾经是北魏的建都之地,前述《后魏书》所载孝文帝食粥一事,不能不令人遐想——他当时“乃一进粥”之粥,该会是个什么粥?色如金面的小米粥,还是充满“原野风”的炝锅稀饭?
进入腊月,嘴馋的孩子们就会盼着喝腊八粥。腊八这天喝粥,南北皆然,此俗一般说是缘于宋代。吴自牧《梦粱录》:“此月八日,大刹等寺,俱设五味粥,名曰腊八粥。”这是腊八粥又叫做“佛粥”的缘由。腊八粥究竟哪五味,吴自牧语焉不详。倒是周密的《武林旧事》,给出了宋代腊八粥的内容:“用胡桃、松子、乳蕈、柿、栗之类作粥”。核桃、松子之类干果做腊八粥,现在也常见。可是,用小蘑菇(乳蕈)做腊八粥,而今似乎不多见。这么多好东西熬煮一锅,“供佛”确实也说得过去。
只是,一喝腊八粥,人添一寿,岁过一载——唯有岁月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