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素,那东西看起来只是个小小的木质架子,落满一身灰尘,被闲置在耳房的柴草堆之上,只有等到要过年的时候,它才突然显得很重要。母亲让我们找出来,弹去上面的灰尘。她用那种特别薄的红纸装裱好,然后,再找出一个小碟子,往碟子里倒入多半碟子煤油,再用一小撮新棉花搓一根细细的灯捻,浸入煤油里,只探出一个短短的头儿靠在碟缘边。等煤油沁上灯念后,母亲小心翼翼把碟子从灯笼上面放进去。
我们姐妹几个跟在母亲的身后,看着母亲把簇新的红灯笼挂到大门头,一个个总是学着母亲的样子,双手也都捧着,好像唯有这样,才能帮母亲护佑住好不容易制作成功的红灯笼。
接下来,就是焦急地等待红灯笼被点燃的那一刻。
春节期间,大同乡下的风还很野,一开门,一股风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了。父亲总是要浪费好几根火柴,才能把灯笼在暮色中点燃,我们姊妹几个虽然特别想帮父亲挡住风,但个子都太小了,高处的灯笼是我们不能企及的。好在红灯笼总是一年年都能被点燃,它温暖的光晕,逼走了风的冷硬,并把鞭炮声送得很远很远,映红我们一张张笑脸。也就是那一点光晕,年年制造出喜庆的气氛,提振起我们欢欢喜喜过个年的情绪。
过了除夕夜,红灯笼里的煤油就用得差不多了,家里以后需要煤油的时候还很多,一般不再续油,红灯笼挂在门口就成了一个摆设。
红灯笼在风中时不时摇曳,看着人们绕旺火,互相说“过年好”,看着人们敲锣打鼓,看着人们划旱船、舞龙灯、扭秧歌,看着我们穿着新衣服跑出跑进。一个村子新的一年就这样开始了……似乎,家家户户如此这般。
它一直摇。等过了元宵节之后,红灯笼看起来又疲惫又破败,被取了下来,重新搁置到耳房的柴草堆上。
后来,不知道是哪一年哪一天,村里开始长期供电,家家户户屋檐下都挂了灯,人们只要出了院子就开灯,整个院子被照得亮如白昼。再过年时,红灯笼里不再放入倒了煤油的碟子,拉长电线的灯泡直接被塞进了红灯笼里,再也不用担心它被风吹灭,也不用操心失火,更不用惆怅碟子里的煤油燃尽了。
再后来,屋檐下的灯泡换得更大了,它亮堂堂的光,让那个红灯笼羞涩不堪,不敢再露面了。不记得从哪一年起,大门口再没有挂起那盏小小的红灯笼,也再没有看到乡亲们走乡串户划旱船、舞龙灯、扭秧歌,再没有听到村子里敲锣打鼓的喧闹。
卫校毕业上班后,离春节还有好多天的时候,在医院门口看到后勤的人们张罗着把好多个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下了班从医院出来,发现别的单位门口也都陆续挂起了红红的灯笼、一派祥和喜庆热闹的景象。
城里和农村总是不同。
年年春节,我和整个大同城一起浸在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发散出的温暖光照里——祥和、喜庆、热闹,也真正体会到了“东风夜放花千树”的美景,城里过年的大街上,的确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
我在笑语盈盈里看南关南街(永泰南街)的红灯笼,看大西街(清远街)的红灯笼,看黄花街的红灯笼,看东关的红灯笼。看它们成双成对地迎风摆动。子夜时分,看夜空里烟花次第绚烂绽放,听炮声响彻云霄,同熙攘往来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一起绕着华林商厦门前的大旺火,心里默默祈愿。我又想起了老宅的那盏小小的红灯笼,是清贫还是别的什么,让它独自承担起照亮我儿时最美好时光的重任?又是什么让它消失无踪?
大同城一年比一年繁华了,连树上都挂满了各式的灯。冬日,每每夜色降临,路旁的树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好看极了。赏灯,再不用等到春节期间,整个大同城成了一座灯火辉煌五彩斑斓的不夜城。只是多年前,不曾料到,这座以煤炭闻名国内的城市,春节期间的煤炭旺火,现在已被电子旺火所替代,响炮仗和放烟火这些习俗也被禁止,并被市民逐渐接受。
但不管时代如何变化,几十年来,一直没有被遗忘和冷落的,是那些大红灯笼。春节前几天,各个单位的门口、重要的街道、小区大门口,甚至人们家里晾台上,都挂起了成双成对的大红灯笼。看到这些红灯笼,就感觉到喜庆祥和,让人充满了希望。
明代才子唐寅有诗《元宵》这样写到灯笼:“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绕月下月如银”。是啊,就是这红红的灯笼,成就了春节、春天,让人想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