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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觉记忆

□ 蜀水巴人

  味觉记忆,似乎是人们与生俱来的一种执拗存在。

  譬如,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吃面,不同地方的人自有不同的认可方式。对于端上桌子的一碗面,北京人品评的重点是炸酱——酱炸得香不香,菜码配得齐不齐,决定着口味究竟“姓”不姓“京”。苏州人面对一碗面,紧盯着的是虾仁鲜不鲜,虾脑油不油,虾籽多不多。“三虾面”要的应该是大肚子河虾,丰腴肥硕,这才是激活味蕾的灵魂密码。应该说,炸酱和三虾,是打开北京人、苏州人吃面记忆的钥匙。

  梁实秋先生在《雅舍谈吃》中的种种记忆,令人印象深刻。他忆及老屋后面花椒树开始发芽的时候,正是全家上下大啖黄花鱼的时辰。黄花鱼又称石首鱼,因为它的头颅里有两块骨头,坚硬如石。“于是大量采摘花椒芽,(和鱼)投入锅里一起煮。不分老幼,每人分得两尾,个个吃得笑逐颜开。”椒芽煮黄鱼,并不是什么天下至味,顶多算作家常菜肴。后来,梁实秋忆及此味,说黄鱼基本上随处可寻,但是,“鲜花椒芽哪里去找?”看来,令梁先生念念不忘的重点,其实是伴随着春风一起而来的鲜花椒芽。

  花椒树抽枝发芽,长在顶端的芽叶,绿中泛红,其间还隐藏着毛绒绒的小刺儿。生的时候,它不像香椿那样气味浓烈,只有一股若即若离的清香。略微入水汆一下,凉拌着吃便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可以想象,就着春风长起来的嫩嫩的花椒芽,伴着黄花鱼入馔,嫩与鲜浓缩于一碗之中,怎能不勾起人们浓浓的离愁乡情!

  源自灵魂深处的味觉记忆,莫不牵挂着无边的亲情。《后汉书》中记录了一个关于“陆续识味辨冤”的故事。先看原文,“陆续诣诏狱,其母至京师饷食。续对饷泣曰:‘续母来。’使者问其故,答曰:‘续母作羹,截肉未尝不方,断葱寸寸无不同,是以知母来。’”陆续是吴县(今苏州)人,东汉名士。他因为受到楚王谋反一事的牵连,被逮入诏狱问罪。尽管受到严刑拷打,却始终不予供认。陆续母亲听闻儿子蒙冤,从家乡赶过来想探监。但是,狱吏不允,无奈只好求对方通融送个饭菜。看到狱吏拿进来的食物,陆续当即泪下如雨,哭着说母亲来看我了。狱吏不解,陆续回答,我母亲切肉从来都是方块儿,切葱从来都是一寸长短,看到它们,我当然就知道母亲来了。幸好,陆续遇到了一个尚有良知的狱吏。此人听了陆续因饭识母的故事,本来又知道陆续蒙冤,于是给汉明帝上书求情。最终,汉明帝赦免了陆续,批准他随母亲同返故乡——但是,走尽管可以走,同时还要留一个小尾巴,明令,陆续等人终身禁止再做官。

  “截肉为方、断葱为寸”——刻在记忆深处的味觉密码,不啻是陆续的救命稻草。

  本身自带固执的天性,似乎是味觉记忆不变的基因。同样是嗜辣,云贵一带得辣中夹酸,没有酸这一味,无法让人舒爽。而川渝一带一定是辣中有麻,没有大红袍花椒垫这个底味,川渝人家的味觉永远处于沉睡状态。无论身处东南西北,如果你看到一群操着川音的人们围桌而食,边吃边大摆龙门阵,时不时高喉咙大嗓地嚷嚷着“安逸”——局外人就会明白,舌尖上的麻辣舞蹈,点燃了游子们的味觉记忆。

  说到一碗面的味觉记忆,还想说一说大同人对于刀削面的品鉴。对于一个“老大同”,好的刀削面,至少得在味与形上,过了大同人味觉记忆这一关。削面,“手端一条线,一棱赶一棱。平刀是扁条,弯刀是三棱”——一棱、三棱,形也。至于味,核心则在浇头,无论荤素,香而不燥、腴而不腻、回味绵长。端起一碗刀削面,仅仅一看一尝,知味的大同人就会得出准确判断,这一碗面,究竟是正宗不正宗。

  《清稗类钞》里记录了一个发生在安徽休宁的故事。休宁今属黄山市,明清时期,此地多出徽商。徽商一旦外出经商,三年五载不归是常事。当地商妇面对此情此景,就取材当地出产的一种香枣,二枣“刓剥叠成,中屑茴香,”而后以蜜渍之。做好以后,每当夫君出门经营,给他的行囊中就塞满这种“茴香枣”——“茴香”,谐音盼其早早回乡也——小小几枚枣子,时时拨动着游商的味觉记忆。

  绵延千古的一茶一饭,浓缩了人们舌尖上的乡愁和亲情;无处不在的味觉记忆,则深深隐藏着人们五味之间的情感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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