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墟甲骨文是中国古汉字体系的重要代表，即使没有亲眼见过那一片片刻有文字的龟甲、牛甲，人们也会在学生时代的语文、历史课本中有相当的了解，通过大众传播媒介更是有机会获得具象、生动、深入的了解。

　　在世界四大古文字体系中，唯有以殷墟甲骨文为代表的中国古汉字体系历经数千年的演变而承续至今，在书写并承载了一部博大精深的中华文明史之际，建构着中国人的思维和文化自信。

　　洹水两岸繁华都邑

　　第一次去殷墟遗址是2002年的春节，那时候还没有南北贯通的京港澳高速公路。我们从河北的邯郸市南行，沿着二级标准的国道107公路在暮色里过了漳河，进入河南安阳市已经是夜色笼罩。第二天一大早就直奔殷墟遗址，过街穿村在郊外终于找到大名鼎鼎的小屯村，找到殷墟宫殿宗庙遗址。节日里没有多少游客，景区也不算大，不过出土文物青铜器、文字龟甲等足够震撼任何寻访者，也足以证明安阳无愧于中国大古都。

　　再次走进殷墟遗址已是十几年后的一个元旦了。从河北临漳县邺城镇铜雀台遗址出发，沿着京港澳高速公路在智能手机电子地图的导航下很快就进入了安阳市。当年的殷墟遗址已经跃升为世界遗产，并开工建设国家考古遗址公园，昔日的小屯村早已融进城镇化的氛围里，甚至消失了乡村的印记。一路上殷墟遗址标识醒目，车流顺畅，让人在期待与愉悦中经过殷墟路到达遗址景区大门前。

　　3300多年前“盘庚迁殷”，让今天的小屯村一带成为殷商王朝后期的中心区域。随着商王朝的灭亡，这片繁华之地逐渐荒芜变成了一片废墟，史称殷墟。商代从盘庚到帝辛（纣），在这片黄土地上建都长达273年，殷成为中国历史上可以肯定确切位置的最早都城。

　　20世纪20年代之前，人们对商王朝的认知依旧停留在《史记》3000多字的记载中。不过，一批掌握了现代考古学的学者在1928年改变了中国历史的撰写方式。当年的10月13日，中国第一代考古人董作宾在殷墟挥出发掘第一锹，由李济、董作宾、梁思永等人担纲的殷墟考古拉开大幕。经过10年发掘研究，初步确认了安阳小屯村一带为商代晚期都邑。小屯，这个普通村庄从此声名鹊起。

　　从1928年10月13日考古发掘至今，殷墟先后发现宫殿﹑作坊﹑陵墓等遗迹，出土大量生产工具﹑生活用具﹑礼乐器和甲骨等遗物。今天所说的殷墟，已经横跨洹水南北两岸及其附近的20多个自然村落，面积约30平方公里，形成一个庞大的遗址群。

　　甲骨文证明商朝信史

　　殷墟宫殿宗庙遗址内的殷墟博物馆犹如一座展示华夏历史瑰宝的艺术殿堂，置身其中不仅可以领略博大精深的殷商文化，而且能够探寻到中华民族文明史的渊源。

　　1987年落成的殷墟博物馆是一个纯地下建筑，是建筑大师崔恺的杰作。博物馆从平面上看像甲骨文的“洹”字，象征洹水在孕育商代文明中的重要作用。从博物馆入口顺着时间轴坡道下行就走到了一个水院天井。大约10米见方的水池中设置了一块巨型的龟甲雕塑，其上为董作宾甲骨文书法“月在林中初入暮，风来水上自成文”。殷墟博物馆的一件文创就是这件雕塑的缩微，很受大众欢迎。

　　殷墟最大的发现无疑是甲骨文。1899年，国子监祭酒、著名金石学家王懿荣身患疟疾需要抓中药。药材从北京宣武门外菜市口达仁堂中药店抓回来后，王懿荣发现其中有一味“龙骨”刻着文字，凭着专业的敏感意识到这些龙骨都是珍贵文物。于是就开始收购药店里的龙骨，后来考证出龙骨上的文字就是“殷人刀笔文字”。1903年，晚清学者刘锷将其收藏的甲骨编印出版，成为中国第一部甲骨文著作《铁云藏龟》。

　　甲骨文的发现震惊了整个学术界，1908年学者罗振玉经过多方打探，终于找到这些甲骨的出土地安阳小屯村。于是多次派人前往安阳收购甲骨，并对上面的文字进行深入研究解读，得出安阳小屯就是文献上所说的商都殷墟的结论。著名学者王国维根据对甲骨文的考据，整理出了商王世系年表，进一步证实了安阳小屯就是盘庚迁都后的都城殷墟。

　　1928年，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开始对殷墟进行考古发掘。这是我国学者首次对古代遗址进行大规模科学发掘，标志着中国考古学的诞生。到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前，共进行了15次发掘，不但找到了商朝都城的宫殿区和王陵区，还出土了15万片甲骨刻辞，数以万计的青铜器、玉器、陶器等精美文物。考古成果证实了古籍《竹书纪年》中关于商代晚期都城地望的记载，使得商朝成为了无可争议的信史。

　　殷墟发掘史上有过几次重大收获，最著名的当属第13次发掘H127甲骨窟藏。1936年6月12日，考古人员在一个定名为H127的灰坑中清理出1.7万片有字甲骨，其中完整的龟甲达300多片。抗日战争期间这批甲骨运抵四川，后又运到台湾。如今的殷墟甲骨窟穴展厅，就是对当年H127坑的发掘再现。

　　殷墟博物馆、殷墟甲骨窟穴展厅以及室外的甲骨文字长廊、碑林，都是甲骨文卜辞的呈现区域。被这些古老的文字包围，不仅是在增加文字知识，也是在和古人对话，理解那个崇尚占卜的商朝晚期是何种景象——从祭祀、天象、征伐、王事、宗法、田猎、畜牧、历法等，及至商王疾病、做梦、生子、起居等占卜记录，勾勒出曾经的生活生产图景，让后人有机会重新认识远去的文明。

　　中华民族古老的文化基因

　　甲骨文最早称为契文，又叫甲骨刻辞、卜辞、龟版文、殷墟文字等，甲骨文为后来约定俗成之名。目前海内外甲骨藏品共有约16万片。综合发现的卜辞资料学界形成共识，殷墟甲骨文是一种发达、成熟的文字。首先是字数相当多，目前见到的甲骨文单字达4300以上，已释读1600多个，商代实有文字肯定超出此数。其次，字形结构相当复杂，后人所总结的构成汉字的六种原则——象形、指事、会意、假借、形声、转注在甲骨文中都能找到实例。再次，语法完备，词类上已有名词、代词、动词、形容词等区分，句式结构也和后代汉语语法大体一致。

　　基于此，学者们指出甲骨文不会是最早的汉字，甲骨文前应当有更早期的文字。《尚书·夏书》说：“明明我祖，万邦之君，有典有则，贻厥子孙。”有典，自然就有了文字。不过，早于殷墟的考古发掘还未发现系统的文字材料，只有诸如贾湖遗址甲骨刻符、双墩遗址陶器刻符等类似文字可供研究，尚难下定论。

　　殷墟所见甲骨文基本是用刀刻完成的，也有用类似毛笔一类工具书写的。学者研究指出，用锋利的工具锲刻在甲骨上的字在商代是比较特殊的，当时人们日常书写工具应该是毛笔。殷墟博物馆的甲骨和器物展品上就能看到用毛笔书写的文字，其笔画比较丰肥，风格和刻成的甲骨文有所不同。刀有锐有钝，骨质有硬有软，刻字多为方折笔，瘦劲挺拔；而毛笔书写的文字以圆笔居多，肥壮雄浑。很显然，二者形式差别明显，书写效率区别巨大。

　　端详一片片龟甲、牛甲，其上字体结构长短有别、错综变化，但已具有对称、稳定的格局，无论疏落参差还是密集严整，都显得古朴多姿、自然流畅。甲骨文的字形线条具有形体模拟的多样性，可以自由地进行多样化的线条运动和空间构造，因此使汉字具备了以形体姿态表现抽象化的情感和气势的能力。这就是说，中国的书法艺术从甲骨文时代就开始发展了。

　　从殷墟到当下，综观汉字发展历程，无论是甲骨文，还是篆书、隶属、楷书、草书等，汉字无疑是民族记忆的载体、文化传承的介质，它与中华文明血脉相连，是中华民族发展最古老的基因。今天，汉字承载起了更多的审美功能和跨国传播功能。2008年北京夏季奥运会会徽、2022年北京冬奥会会徽都源于汉字，给公众带来了审美的惊喜，也实现了超常的传播效果。一个个汉字，声声惊雷，震古烁今。

　　文/图  霜枫酒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