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中国的文艺批评,溯源的话自然会抵达《诗经》。那些夹杂于诗篇中的句子在表达创作者的感想之际,也谈论到诗歌创作的意图、功能。这些诗句虽然只是三言两语,但是掀开了中国古代文艺评论的初始页。及至春秋百家,诸子的言论中亦有不少涉及文学评论。到了魏晋时期,刘勰的《文心雕龙》问世,不仅树立了文艺批评著作的标杆,也树立了专业批评家的表率。
明清,文学作品的批语式评论逐渐发展为潮流,《水浒传》《三国演义》《红楼梦》的批语更是成为经典。这些文艺评论紧随作品行文,能够让读者将作品与批语加以对照。像金圣叹《第五才子书施耐庵水浒传》第四十回总批写到,“一路写宋江使权诈处,必紧接李逵粗言直叫,此又是画家所谓反衬法。读者但见李逵粗直,便知宋江权诈,则庶几得之矣。”阅读这些独特的文学评论短章已然成为一种文学现象,这种眉批也成为古代中国一种独特的文艺批评样式。
也正是从这个时期,文艺批评逐渐告别了创作的附庸地位,开始获得主体性。袁枚就认为,阐释或批评的语言不是重复作者的意志。晚清的梁启超更是系统地提出“诗界革命”“文界革命”“小说界革命”,体现出中国古代文艺批评大河改道。此后王国维还用爱德华·布洛的心理距离学说分析《红楼梦》所描写的人物的欲望以及人对欲望的解脱,用亚里士多德和叔本华的悲剧理论分析并揭示《红楼梦》的悲剧价值和审美魅力。当然,王国维更有影响的是《人间词话》一书。这部文艺批评经典著作体现出西方美学思想影响的明显痕迹,标志着中国古代文艺理论和批评开启现代转换,文艺批评获得了独立的精神文化价值。
20世纪被视为批评的世纪,文艺批评获得了一种崭新的自我意识,第一次试图与自己的分析对象即文学艺术作品分庭抗礼。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精神分析批评、形式主义批评、神话原型批评、符号学批评、接受美学批评、阐释学批评、结构主义批评、解构主义批评、后殖民主义批评、性别研究批评、文化研究批评、空间理论批评……这些批评潮流绵延至21世纪,不断被批评家应用。
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文艺批评家成功地对国内诸多文艺现象予以命名,诸如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改革文学、朦胧诗、第五代导演、实验话剧、校园民谣等,文艺批评不仅深刻影响了艺术创作、艺术欣赏,还影响了社会思潮和文艺风尚。此际,公众再次认识到文艺批评和文艺创作是文艺事业的两翼,文艺批评以文艺创作为基础,同时又对文艺创作起积极指导作用;文艺批评要发扬艺术民主、学术民主,尊重艺术规律,尊重审美差异,建设性地开展评论、研究。
随着进入人人都有“麦克风”的数字互联时代,文艺批评面临了前所未有的境遇。工业社会向信息社会转变带来的是人类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等全面信息化,并使社会特性、精神生活发生革命性改变。“作为一种历史趋势,信息时代的支配性功能与过程日益以网络组织起来。网络建构了我们社会新的社会形态,而网络化逻辑的扩散实质性地改变了生产、经验、权力与文化过程中的操作和结果,为社会的整体性变革提供了动力源泉。”
当下看,数字互联并不意味着数字文艺对以印刷文学为代表的传统文艺全面代替,但是后者在相当层面上向数字方向倾斜,尤其是网络文学、网络影视、网络动漫、流行音乐、数字艺术等等表现尤为明显。虽然后者覆盖前者还具有一定的不确定性,但是后者的影响力越来越大是不争的事实。未来,数字时代的称谓一定会失去存在的意义,这恰恰意味着数字技术已经彻底融入公众生活,并且成为文艺批评的社会文化语境。
今天,依托数字、互联、人工智能技术的文艺浪潮一浪高过一浪,以粉丝批评为代表的公众批评火爆网络空间,他们利用弹幕、微信、微博、博客、网站、贴吧等新式传播途径,形成此前不曾有过的文艺批评景象。这些评论往往不成体系,是只言片语的情绪化表达,但是赢得了点击量甚至形成舆情现象。
新技术会继续发展,新文艺群体会不断崛起,新文艺现象会继续涌现。当下的文艺批评或许应该回望一下历史上的文艺批评自觉与理性实践,从理论高度深刻认识新的文艺批评形态,准确把握文艺批评的新特点,释放文艺批评的新功能,形成与文艺生产的新互动。例如,在文艺作品意义生成中发挥价值导向作用,保持文艺批评的艺术、审美水准,拒绝成为资本的附庸。例如,反思新传播媒介对传统精英主义创作主体的改变,思考传统高雅文学处境的打破,实现自我认识的更新。例如,适应文艺批评在审美性的基础上强化交往性的转变,批评家要有社区观念、链接观念,作品外的一些交往活动也应纳入文艺批评内容。
今天的文艺生产已经进入一个活跃、繁杂的新状态。越是如此,文艺批评的必要性越不言而喻,质量要求越毋庸置疑。吸收过往成果,面向变革时代,文艺批评理应再建高峰。
□ 霜枫酒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