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这样,即便是两鬓斑白,却仍希望阅尽千帆之后,归来仍是少年。阳光彩虹小白马,青春少年意气风发,每个人的少年回忆都珍如八音盒上的水晶球,一经打开就重现璀璨光芒。就算生活虐上千百遍,也难抵挡鹤发皓首的心中少年梦。
少年梦开始的地方,很多人都有一个相同的指向,少年宫。
就像如今漫步在古城里,即便清远街上古风盎然,依然有人会指着一片斗拱瓦檐说,曾经,这里是一边儿两层还带个弧形的壳的神奇建筑,弧形的壳上装了一个大火炬,一边6层高楼,那就是少年宫,里面,装着好几代人的少年回忆。它是无数大同人小时候最向往的地方,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很多小孩去少年宫玩一回,都能跟小伙伴吹上好些日子。
1981年底,我第一次走进少年宫。那时候少年宫应该是刚刚建好,散落的天花板残件、破损的大理石地砖以及不锈钢楼梯上滴滴答答的白灰印迹很多,那时的师范附小后来的实验小学组织我们这些小学生去义务劳动打扫卫生。那时候好奇啊,大火炬装在玻璃顶上不会掉吗?橡胶天花板上的米字印花是怎么刻上去的?满屋子落地镜子的超大房间是干嘛用的?很快,我就对几个月以前自己的无知发问有了自问自答的答案。
1982年,少年宫来小学选人,后来才知道,不仅仅是实验小学,几乎全市的学校都有小朋友参与。少年宫软、硬件条件好,尽管八十年代初物资还很匮乏,但少年宫的资源还是很好,有各种供孩子学习、活动的硬件设施,有专职老师上课,还有社会上其他相关单位的老师兼职授课。实验小学当时很谨慎,也很严格,第一批进入少年宫接受培训的孩子必须得是三好学生。我被圆号和舞蹈两个班的老师选中,圆号选中是因为那时候我还是学校号队的一员。每逢六一、运动会、班会等需要吹号列阵的时候都得鼓起腮帮子气运丹田的傻孩子,有基础,懂得些简单的谱子;舞蹈选中很懵懂,从艺校毕业没多久刚到少年宫的马晓睛老师拿了根裁缝用的皮尺在粗选的孩子里挨个量手量腿长,最后选中的女孩子多,男孩子少,实验小学只有我和另外一名男同学。
那个时候并不知道是选到舞蹈班,学校只通知是少年宫选人。所以马老师问我有什么特长的时候,我还傻乎乎地以为会根据我的喜好来帮我找最合适的艺术类型来培训,我一脸兴奋地告诉她我会说相声、打快板儿,是学校里讲故事比赛的第一名,我想学曲艺。当时还傻乎乎地以为,圆号和舞蹈我可以两个一起学,其实后来才发现,精力有限,一个脑袋根本戴不了好几顶帽子。
懵懵懂懂去了少年宫,爬上五楼,进入那个满屋子落地镜子的超大房间。在这里,学会用墩布蘸着煤油擦木地板,在这里,知道了镜子前那一溜儿长铁管子叫把杆儿,在这里练功前先得扎好板儿带;在这里,得穿上《芳华》里芭蕾舞演员们都穿的羊皮底儿练功鞋。我们在那支红火炬下方的大厅里彩排表演参赛,在五楼充满煤油味的木地板练功房里对着大镜子训练,在三楼、四楼拔音识谱练声吹黑管儿,那是一段并不枯燥的快乐岁月,不仅是因为有小伙伴,还因为有梦。
大概是1986年,即将临夏。大同少年宫和呼市的少年宫联欢,两拨儿孩子在文瀛湖篝火晚会,白天落魄的黄泥水坑变成夏夜里最温柔的一面湖水。那一晚,带着湿味的空气和噼里啪啦燃烧的篝火让文瀛湖有了文艺范儿,跳完蒙古族舞蹈《牧童乐》,和小伙伴儿光着脚坐在湖边,听着湖水沙沙地拍打岸边的声音,觉得什么诗词歌赋都不足以表达那一刻的恬美意境。
自那之后,我们一大批人面临升学。进入初中少年宫便越去越少。1993年和昔日少年宫一起跳芭蕾的丫头们相约游玩去了云冈,回来的路上拐到了舞蹈班黄老师的家里,她比我们激动。很多年以后,当自己也到了这个岁数,才明白那激动不是因为见面,是触动了回忆。
在少年宫的时候还参加过一次比赛。是1983年还是1984年,中央电视台搞了第一届故事大王比赛,笑到最后的是一个当时没记住名字的小男孩,他代表全省参加了总决赛,拿到了全国的三等奖,后来才知道,他的台风和表演都有家传,他的舅舅,是大同名片柴京云柴京海。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盖起来的少年宫,到了新世纪的时候,一楼已经成了卖自行车的集散地。而楼上曾经和城区的红领巾歌舞团相爱相杀的声乐、舞蹈、器乐班已经凋零大半。2010年,少年宫拆除。成立以来参加国际性各类艺术比赛共获金奖128枚、银奖166枚、铜奖328枚;2004年被国家文化部、团中央授予“全国先进青少年宫”称号;2007年被中宣部等十部委授予中国社会教育最高奖银杏奖“全国优秀团队奖”以及全国性比赛金奖155枚等各种荣誉的少年宫,消失了。
少年宫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有关它的记忆则与遥远的童年彼此牵连。新世纪里的孩子对这个词无感,可是那些70后、80后、90后不会,少年宫是神圣的地方。所以,即使年纪小,少年宫里孩子们的行为都很有分寸,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循规蹈矩。新奇的乐器、丰富多彩的演出、缤纷斑斓的少年时光、影响一生的艺术启蒙,少年宫,就是年少的梦里,永不凋零的花。
□ 任翔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