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来,笔者始终醉心于大同方言的研究,之所以能使人醉,原因之一是这种研究的收获是多方面,有时还会有许多意外。比如,笔者的一项发现就是:现代汉语中“活该”一词的写法是错的。
那么,正确的写法应当如何?应该是“合该”二字。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合”字在古汉语的读音是今人“活”的音。不止是这一个字,与它同音的“河”“和”也一样。上面所谓的“古汉语”,其实不必追到中古,实际上只大约一百多年前,中国大地上人人都把“合”“河”“和”读作“活”的。远的且不说,试听京剧,演员们无论道白还是唱腔,都一律是这样。清楚地记得有次电视节目为了喜剧效果,让著名武生王金璐先生用京剧唱“一条大河波浪宽”,老先生唱出的就是“一条大活波浪宽”。就大同方言来说,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笔者亲耳听长辈们念书、读报纸,发现他们都是把“美帝和苏修”读作“美帝活苏修”,几乎没有例外。为什么是这样?因为这几个字乃至这一组字的古音本来就读“活”。再扩大一点看,不只是这一组同音字,就韵母来说,现代汉语读“e”的,在古语中原来都读“uo”。还就大同方言来说,“颗”字,老大同人都是把它的韵母说成uo。比如曾多次见老人们指责被他鄙视的人时会说,“就你那颗头……”云云;身体的皮肤上起的颗粒状丘疹,老大同人也一律叫成“颗颗”,韵母也是“uo”,即与“果”同韵。其实,具备一定语言学知识的人也可以反过来想,“颗”这个字的声旁本来就是“果”,它不会莫明其妙地与“哥”同韵。此外,老大同话中,“科长”的“科”、表示打人的那个动词“敤”的韵母都与“果”同韵。
再从“义”上来看。“合”字的一个引申义就是“应该”,稍大一些的辞书都会有明确标注。由此义项组成的词就有“合当”“合该”。比如白居易的那句名言,“文章合为时而著,诗歌合为时而作”。(白居易《与元九书》)中的“合”显然就是“该”的意思。“合”的意思是“该”的文献用例数不胜数,故而不再列举。以下只举古人直接写作“合该”的例句。先看明代文学作品:
众太监、校尉俱道:“你师兄果有手段,医好国王,他也该有一半江山,我等合该下拜。”(明·吴承恩《西游记》第六十八回《朱紫国唐僧论前世孙行者施为三折肱》)
另一部明代著名小说也有同样的用例:胡悦合该晦气,被他花言巧语说得热闹,将所带银两一包儿递与。(明·冯梦龙《醒世恒言》第三十六卷《蔡瑞虹忍辱报仇》)
实证就摆在面前,可见笔者不是口说无凭,因而亦无须赘言。
最后,再从词法角度来说,“合该”是个“同义复音词”,就是说“合”与“该”的意思完全一样,“合该”一词是由两个意义完全相同的词素叠加起来组成的双音节词。在文言中,单音词更多,但在口语中人们更喜欢或习惯使用双音词,像“合该”这样的双音词,既有强调或加强语气的作用,又有区别功能——与其它同音词相区别,以避免误解。显然,单音节词因同音者太多,更易于误解。
总之,受大同方言中保留的“合该”一词古音的启发,笔者联想到现代汉语的“活该”一词,因而催生了此文。严格地说,“活该”的写法是今人迁就现代读音的一种俗写,如果从“遵古”的一面来看,当然是应以“合该”为标准写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