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这是唐代诗人李商隐《重过圣女祠》中的句子,描绘的景象是,春天里蒙蒙细雨时常洒向圣女祠大殿的青瓦,整日里神风微弱吹不动祠中的旗幡。
唐宣宗大中九年(855)末至大中十年(856)初,李商隐自梓州返回长安,再次路过陈仓(今陕西宝鸡市东)的圣女神祠,见景生情写下此诗。这是诗中的第三四句,让读者想象着雨打屋檐、瓦当滴水的景象,并生发出丝丝缕缕的感触。
今天,都市里的人在生活中已经不多见雨飘屋瓦的景象了,青砖黛瓦甚至成了旅游中的看点或艺术之梦。青砖黛瓦是一种中国式的审美,承载着中国人的情感和文化积淀。尤其是瓦当,在历经岁月的沧桑后逐渐成为一个文化符号、艺术形象,让人们联想到的不仅是中国房屋的最初轮廓、岁月色彩、生活形态,更多的是生活追求、民族审美和艺术精神。
瓦当,中国古代建筑材料之一,俗称瓦头,指的是筒瓦顶端下垂的特定部分,起着保护木制飞檐和美化屋面轮廓的作用。瓦当的质地一般为泥质灰陶,也有砖、石雕、铸铁、铜、抹金、琉璃材质。瓦当的表面多饰有图案、文字等,是实用和艺术的有机统一,也是今人研究古代文化、建筑、政治、经济等历史的重要信息载体。
根据考古发掘,目前所见最早的瓦当为西周之物,出土于陕西周原遗址的西周中晚期地层,形制多为半圆形,有素面瓦当和重环纹图案瓦当。战国时代,社会经济繁荣,生产工艺长足进步,瓦当的造型和题材出现飞跃,而且地域特色鲜明。例如,洛阳周王城多素面半瓦当和动物纹瓦当,偶有云纹瓦当;赵国以素面圆瓦当为主,有少量的三鹿及变形云纹瓦当;楚国早期以素面半瓦当和瓦当为主,中期开始出现云纹半圆瓦当;齐国主要流行树木双兽卷云纹半瓦当;鲁国以云纹瓦当为主;秦国早期流行鹿、豹、蟾蜍等单个动物图案,中晚期出现四区界格,云纹图案中兼饰文字。
秦统一六国后,咸阳成为国家中心,人才、工匠集聚,建筑技艺和风格汇聚,瓦当艺术出现清新写实的风格,有水涡纹,也有树、叶、马、鱼、蜻蜓、朱鸟等图案。到了汉代,随着南北交流、边疆内地往来频繁,政治稳定、经济繁荣,文化艺术加速发展,瓦当纹饰完成了从具象到抽象、由写实到写意的形式转变。例如,反映农牧业生活的瓦当渐少,四神瓦当盛极一时,象征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瓦当成为图案瓦当的巅峰之作,至今影响广泛。图案瓦当以云纹和几何变形纹为主,文字瓦当的字数由一字到多字不等,词句丰富,章法布局各异,瓦当艺术迎来一个鼎盛时期。
到了魏晋南北朝,瓦当从皇家宫殿建材开始大量走向民间。随着西方佛教的传入,莲花纹、兽面纹瓦当渐多,云纹图案则简化变形并趋向消失。秦时出现的莲花纹,由于佛教的传播而赋予了新的含义,纹饰由素瓣莲花变为复瓣莲花,周围多饰以联珠纹,成为魏晋隋唐时期以至宋代瓦当的主要装饰题材。
北魏平城时期,是中国历史上的大变动、大融合时期。拓跋鲜卑建都平城,使其成为北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帝都大兴土木促进了建筑的繁荣,带动了瓦当艺术的发展。学者殷宪先生对北魏平城吉语瓦当深有研究,指出此类瓦当“所展现的则是汉代之后又一个文字瓦当的高峰和繁荣期。平城瓦件刻文的丰富多彩,光怪陆离,其时代和文化属性可概括为民间二字,正是这些大量的富有民间意味的鲜活字符成就了一个民间书风大放异彩的时代。”
平城吉语瓦当承袭秦汉而有发展,隶、楷书主要有“大代万岁”“传祚无穷”“延庆益祚”“富贵万岁”“荩忠奉上”“忠贤永贵”“乾坤齐量”等。其中“富贵万岁”瓦当是平城吉语瓦当的大宗,方山永固陵、方山思远佛寺、孝文帝万年堂以及操场城街北魏建筑遗址等都有出土,数量多且形式丰富。瓦当中的“万”和“贵”字书写变化不大,“富”和“岁”则书写变化较多,多为隶书,也有篆、楷书体。读法有从左自右,也从右自左。篆书瓦当较少,可见“寿贵”“长寿永昌”篆书。“皇魏万岁”“皇年万岁”“忠贤永贵”“皇祚永延”“大吉而富贵万寿”“长乐富贵”“万富长流”为篆隶杂糅。
隋唐,莲花纹瓦当最为常见,而文字瓦当稀少。辽金时期兽面纹瓦当再度出现,被视为中国古代瓦当艺术的最后辉煌。元代瓦当以兽面为主。明清云龙纹琉璃瓦为皇室专用,普通民居砖雕艺术发展冲淡了瓦当作为屋檐装饰的主体地位,瓦当渐渐淡出了历史舞台。瓦当艺术由盛转衰,但是瓦当艺术研究逐步兴起。因瓦当集绘画、浮雕、书法、工艺美术等于一身,内容涉及天上、地下、神话世界和人间生活的多个领域,终成为中国古代艺术宝库中的珍宝。
今天,走进博物馆、翻阅图书,面对一片片瓦当时,我们可以看到岁月的影子,嗅到历史的味道,体味到美好的祈愿。一片片瓦当,不再有烧制的温度,但是古人对美的追求依然动人——这是今天中国人心底依旧抹不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