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粥一饭,可以隐藏许多故事,也可以见出人生态度。
《晋书》记载,西晋开国元勋何曾,位列三公。其父何夔担任过曹魏朝廷太仆,他少年时就袭封阳武亭侯爵位,曾经协助司马氏夺权篡位。这样一位“官二代”,从小就养成了豪奢华侈的脾性,尤其在饮食上,不厌其精。“帷帐车服,穷极绮丽,厨膳滋味,过于王者。每燕见,不食太官所设,帝辄命取其食。”宫廷盛宴全都不入何曾法眼,逢御宴,非得食用自己家厨烹调的东西。他每日的饮食开支至少在万钱以上,尽管如此,还一再感叹“无下箸处”——“何曾食万”,高度概括了他的骄奢之状。有其父必有其子,何曾的儿子何劭,“简贵有父风,食必尽四方珍异。一日之供,以二万为限。”攀豪比阔方面,这对儿父子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开创开元盛世的唐玄宗,为了欢迎安禄山和哥舒翰的朝觐,专门在驸马府设宴,特命高力士和供奉官张罗。宴席席面如何现在难以详知,但一款叫做“热洛河”的食品,还留在了《唐书》的记载里:“使射生官射鲜鹿,取血煮其肠”。烹饪新鲜的鹿血肠,是因为“翰好故也”——哥舒翰最中意的食物。短短一句“翰好故也”,除了透露帝王关照臣下的饮食爱好以外,更是点出了唐玄宗笼络边将刻意市恩的深远用意。
阅读古籍中的一些饮食故事,就会知道,即便同为官吏,其食性品行也有天壤之别。《北史·卢道虔传》载:“卢道虔为尚书,会同僚于草屋下,设鸡黍之膳,谈者以为高。”“鸡黍之食”,最早见于《论语》,“杀鸡为黍而食之”。卢道虔与同僚会于草屋,食之鸡黍,何其简也。然而,“简餐”鸡黍,却并不减弱故人情谊。“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孟浩然的感觉道出了鸡黍之食的弥足珍贵。
孟宗是三国时期吴国大臣,此人还是“二十四孝”中的“哭竹生笋”之主人公。他在做盐池司马(主征鱼盐捕采之税的职官)时,自己张网捕鱼,而后做成鱼鲊寄给了母亲。不料,其母原物退回,而且带话给孟宗:“汝为鱼官,而以鲊寄我,非避嫌也。”有母如斯,为官的孟宗焉能够不廉!
《东观汉记》记录了贺玄的一则故事。“贺玄,字文弘,为九江太守。行县赍持幹糒,但就温汤而已。”翻译成白话即是,贺玄太守到县里视察工作,自带干粮,就一碗温水便解决了一顿工作餐。身为太守,自律如此,读到此处,不能不令人肃然起敬。
人的一些饮食故事,当然还有一些有趣的记载。王邵,是隋朝并州晋阳(太原)人,他自幼酷爱读书,少年即以博闻强记知名于时,成年后屡任著作郎、秘书少监,为当时史学大家。《隋书》写他“笃好经史,遗落世事,用思既专,性颇恍惚”。此公一旦扎进经史之中,不但柴米油盐不闻不问,而且看上去人也变得神经兮兮。如此,故事来了——每到吃饭的时候,王邵仍然惦记着自己的事情,“对食闭目凝思”,眯着眼念念有词。而“盘中之肉,辄为仆从所食”。等到王邵伸筷子的时候,只觉得盘中肉少,遂以为厨子偷吃,因而“数罚厨人”。厨子气不过,告以王邵实情,并且在仆从又一次偷肉吃时,厨子当下抓了一个现行,王邵这才免了责罚厨人。
南北朝时期仕于梁朝的傅昭,历任御史中丞、秘书监等职。《梁书》写他清静为政,“性尤笃慎”。有一次,傅昭的儿媳妇家送来一些牛肉,儿媳自然要孝敬公爹。傅昭一见,颇有些犯难。于是,傅昭把儿子找来商量,原话为:“食之则犯法,告之则不可,取而埋之。”可见,在古代耕牛并不能够随意屠宰——面对亲家公送来的牛肉,傅昭“食之”“告之”均为难,只好悄悄埋掉。读至此处,不能不为这个可爱的老头儿莞尔。
南朝时期宋、齐文学家周颙,工隶书,善老、易,精于佛理。他于钟山西筑隐舍,“终日长蔬,颇以为适”。朋友问他“山中何所食”,周颙回答:“赤米、白盐、绿葵、紫蓼”——仔细玩味,山中饮食可能并不限于如此“四色”。可是,所嗜“四色”,却表明了主人公的隐逸情怀——与“何曾食万”相比,虽然未见豪奢,但此类“四色”亦非常人能及——
真正拥有周颙推崇的“四色之食”,恐怕非仙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