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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芳华

  山西出版传媒集团 北岳文艺出版社   庞善强 著

  “没事的,雷声大雨点小。过去几任县委书记都想摘帽子,可是结果又如何?他这是在给自己的脸上抹黑哩。”

  那老者又说:“大家各自对过去的领导怀有感情可以理解,但是也不能因此而认定这摘帽的事就是坏事。如果梅奕瀚真的能摘掉了这顶‘小康’帽,对于咱们县、对于群众、对于大家来说,那是件大好事。这些年,咱们县的确是走入了死胡同。你们去街上走走,你们再去乡下看看,老百姓的怨言的确是很大,你们心里又不是不清楚。如果梅奕瀚真的能盘活了这步棋,岂不是更好。”

  “大家想一想,咱们县突然换帅,梅奕瀚刚调来就要摘掉这顶帽子,这是否是上边的意思?”

  “也有这种可能。当初竞选小康县时,那也是上边的意思。这事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上边的领导早换了,功与过都与现任领导没有了直接的关系。毕竟时过境迁嘛,谁还去再顾忌过时领导的面子。”

  “从目前全国脱贫攻坚的大趋势来看,摘掉这顶帽子的确势在必行。再过几年,全国各地的贫困县都脱贫了,唯独咱这‘小康县’还处在民怨载道的贫困中,到时候更会捅出大娄子。上边的领导不会不明白这个理,所以咱们县急着换帅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问题是,这顶帽子真的能摘掉吗?”

  “摘掉摘不掉那是梅奕瀚的事情,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搞好本职的那点工作。历史对于功与过的评价永远是围绕着首要人物说了算,我们这些人最多是个不起眼的小将,要不就是一枚被搁置一旁的小卒,必要时才会把你拉出来再顶了上去。”

  “贫农”戴着“地主”帽

  梅奕瀚思忖着去省里申请“摘帽”事宜,忽然意识到还欠缺些什么。他通知魏悦尽快派人下乡,全面搜集整理全县重点贫困村实际情况的文字资料、图片和影像资料。

  梅奕瀚也听说过,平邑县前几任县委书记中,也曾有人试图摘掉不实的“小康县”帽子,但此事最后不了了之。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当初平邑县为什么要竞争申报“小康县”?梅奕瀚听皇甫一南说过,平邑县党校校长姚苌为人耿直,他曾就扶贫款的事情专程去省里跑过几趟,应该比较清楚这里边的内情,便决定亲自上门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对于县委书记专程到访,即将退休的姚苌颇感意外。当他得知梅奕瀚要去省城申请摘掉“小康县”帽子时,不禁满怀激动和欣喜。

  姚苌叹息一声说:“唉,平邑县可谓是命运多羁。自打1971年迁到了这火山脚下,便失去了厚积的历史文化根脉,一下子变得底子薄根子浅。从1990年开始,全国刮起了小康风。在以小康为政绩的年代,能够成为小康县,那便是为官一任政绩的重要体现。按照省里的统计年鉴,1996年平邑县国民生产总值是4.6亿元,处于当时恒州市各县区的中游。而平邑县由于人口少,人均国内生产总值2861元,在当时恒州市下辖的县区中排名第二,仅次于煤炭大县白羊县。实际上,平邑县的经济也主要依赖于煤炭,尽管平邑县仅有一座已经没落的煤矿,但是凭借地处市郊,扼守煤炭运输京津冀之咽喉,与煤炭相关的一些产业一直发展向好,且境内设有两个煤检站,所以平邑县的GDP总值才跃居全市第二。如果按照这个统计数字,在当时认定‘小康县’主要指标上,平邑县确实达到了小康标准。不过,在当时认定小康县的16个标准中,平邑县还是有个别指标不达标。但是,当时县里对不达标数据做了调整,以迎合小康。实际上,那一年平邑县的地方财政收入仅仅是3738万元,而支出却是6590万元,是收不抵支,一部分农民刚刚解决了温饱问题。”

  姚苌看了梅奕瀚一眼,接着说:“当年平邑县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主要依赖于煤炭流通,而农业经济发展还很滞后。当时的县委书记将面临离任,对于小康县的申报颇为纠结。但是,毕竟平邑县的主要指标达到了当时的小康标准,作为全省第二大地级市又不能没有小康县,或者是只有一个小康县,所以只得按照上面的指示精神试着申报,结果就真的成了‘小康县’。”

  梅奕瀚给姚苌倒了一杯水:“姚校长,你先喝点水,慢慢说。”

  姚苌接着说:“1994年4月15日,国务院便发出了《国家八七扶贫攻坚计划》的通知。这个计划力争在20世纪内最后七年,集中力量,基本解决全国农村八千万贫困人口的温饱问题。1995年全国之所以掀起了小康风,其主要目的是为了下一步在全国范围内开展有组织、有计划、有针对性的大规模扶贫工作,实现从救济式扶贫向开发式扶贫的转变。其实,“八七计划”的含义简单明了,贫困县无疑将会得到国家开发式扶贫工作的大力支持。所以,尽管当时各地申报小康县有名额指标,咱们市有几个县也曾进入到小康县的候选,但是其他县的县委书记着眼于未来,坚决不要小康县的称号,而尚属贫困境地的平邑县却要了这个所谓的‘荣誉’。”

  此时,楼道内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姚苌看了梅奕瀚一眼,显得有些犹豫。

  “没关系,姚校长你接着说。”

  “平邑县是1995年申报的小康县,1996年批下来的时候已换新的县委书记。新上任的县委书记手捧着‘小康县’的荣誉,竟然成了烫手的山芋,这将会使他自己和一个县处于非常尴尬的窘地。但是,这个‘荣誉’刚刚下达,任何一个刚刚上任的县委书记岂敢擅自否认,甚至申请再撤销,只能是硬着头皮戴上了这顶帽子。自打平邑县成为‘小康县’后,由于有这个高高在上的光环,平邑县得到的是完全不同的待遇。1996年之前,省里每年要补贴平邑县每个乡镇六万五千元;成为小康县之后,补贴不仅被取消了,每年还不得不向省里上缴所谓的‘利润’,平邑县从此开始走上了更为艰苦的日子。”

  姚苌又叹息一声:“唉,平邑县的家底子本来就薄,农业发展基础更薄弱。一顶‘小康县’的帽子,让平邑县彻底失掉了各种扶助外援,成了一艘被搁浅在荒滩无人关注的小舟。面对全国范围内有组织、有计划、有针对性的大规模对口扶贫,平邑县只能是茫茫然依靠自己的努力,一年年艰难度日。后来上任的几位县委书记无力完成‘小康县’GDP指标任务,曾多次向上边提出摘掉‘小康县’的帽子,但此事终究无果。万般无奈,县里只得把市里设在平邑县境内的工业园区的固定资产等计入其中。此后平邑县的经济数据,不得不依托辖区内的工业用地资产收入,GDP经济指标节节拔高,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梅奕瀚满脸凝重的神情,说:“脱贫攻坚是党中央一项坚定的政治任务,意义重大,关系千千万万老百姓的生活质量和对美好生活的夙愿。如果弄虚作假、虚报收入,制造假小康,这是置人民于水火而不顾。贫困并不可耻,但是为了政绩、为了面子,去弄虚假繁荣,而损害人民群众的利益,这是非常可怕的。”

  姚苌说:“平邑县过去的七成财政收入靠的是煤炭流通,到2000年左右,随着市里煤炭资源整合,有许多的小煤窑相继关闭,咱们县里大大小小的洗煤厂和煤炭转运公司也先后倒闭,运煤的大货车像僵尸一般都停靠在国道两侧,县里的经济开始急速下滑,地方性税收大量减少,这等于砍掉了平邑县的另一只臂膀,更是令县财政收入雪上加霜。最难的时候都发不了工资,乡镇工作人员的工资要靠自己去筹集,这一筹再筹,便筹出了自私自利中饱私囊的腐败问题,从根子上带坏了基层干部的思想。而县里行政人员的工资往往一拖就是半年,每年都要开会讨论工资问题。按照当时的要求,小康县下面要设小康乡镇,小康乡镇下面再设小康村。县里发给乡镇及村子的小康牌子,大部分被下面的乡镇村干部藏了起来,他们害怕挂出来以后被老百姓四处骂街。”

  姚苌说着停顿了下来,他的眼神里忽然蹿起一股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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