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出版传媒集团 北岳文艺出版社 庞善强 著
“娜姐,这地方能住人吗?你看,屋顶还露着天。”
乔日娜仰头向屋顶看了一眼,然后安抚道:“咱们把这两间屋子先好好收拾一下,有个休息的地方。屋顶上面铺的是红瓦,明天咱们自己修一下。姐知道你的心情,你对这次下乡驻村工作有意见,既然已经来了,就要对得起组织上的信任。”
“可是,我……”张杰是满脸的愁容。
“没有那么多的‘可是’,只有踏踏实实工作。姐相信,你会在这次下乡工作中成为一名优秀的共产党员。”
乔日娜与张杰正收拾屋子,庞晓武便摇着轮椅车来到村委会。自打梅奕瀚来月城村调研后,县残联的同志便给庞晓武送来一辆轮椅车,还给他和庞大云办理了残疾证,不久民政局又给他家办理了低保,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党和政府的关怀。庞晓武听说县委派下的驻村干部来到月城村,便急匆匆赶了过来。乔日娜没有想到,眼前这位身体单薄的残疾老人,正是梅奕瀚在县常委会上提到的庞晓武。
“庞叔叔,很高兴见到您。”
“你们是梅书记派来的驻村干部吗?这次下派驻村主要是干啥?”庞晓武问。
“是的,是县里派下来的。我们的主要工作是做好村支书的助理,让村里的党支部发挥它应有的作用。此外,我们还要帮助老百姓解决实际困难,带领大家共同脱贫致富。”
庞晓武听了乔日娜的话,内心里无比激动。这位曾经在党的召唤下历经过无数风雨的老党员,尽管这些年因村里党支部涣散,感觉自己成了一粒散漫无序的沙子,但是只要在他的身边跳动着一束党的火种,他便会再次点燃深埋于心中的信念。
不久,村委会闹哄哄地来了许多村民,人们向院子里看看,什么也没有;再向屋子里瞅瞅,还是空荡荡的。一群人便议论纷纷。
“听说干部下乡都要慰问一下群众,这啥也没有。”
“你看这姑娘俊的,小伙子长得也喜人,可能是两口子吧。”
“看样子是要在咱们村住下了。城里人就是怪,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来这穷山沟里。”
乔日娜裹着一身土走到众人面前:“乡亲们好。我叫乔日娜,这是我的同事叫张杰。我们俩是县委派下的驻村工作人员,以后我们将与大家生活在一起,帮助大家解决生产与生活上的困难,希望乡亲们积极支持我们的工作。”
傻三站在最前面,他嘴里嘟哝着:“嘿嘿,媳妇、媳妇。”
“这傻三不傻呀,还懂得要媳妇。”有人笑着说。
“我家窑洞快塌了,政府能帮我家修一下窑洞吗?”常青妈抖抖索索问。
“我家福强上学要3万块钱,你们帮着去说合说合,让他们少要一点钱。行吗?”马二女说。
“这地里每年旱的种不进庄稼,能不能给地里打几口机井?”陈明亮说。
乔日娜尴尬地笑了笑,说:“乡亲们,我知道大家都有难处。我只是一个下乡驻村的助理工作人员,主要是来做指导和帮扶工作的,能力很有限。不过,我会把大家的困难和意见向上边反馈,争取为大家尽快解决实际问题。”
“这说来说去,啥事也办不了。大家都回吧,没用。”庞极无说。
人群便慢慢散去。乔日娜看着一个个失望而去的背影,心情沉重起来。
“芦苇”之念
在汾河附近小红楼旅馆,梅奕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他索性走到窗前。此时已是夜色阑珊,一弯新月悬挂在空中,天地间有一种静谧祥和之气,他仿佛瞬间回到了大学时温馨浪漫的校园。然而,这种幸福的快感很快又被沉重的心思挤压得没了影子,转而有缕缕忧愁萦绕心头。
眼下,想要摘掉“小康”的帽子谈何容易,就如同眼前的汾河,想让它一下子改为向北流甚是难为。
梅奕瀚眺望着眼前的汾河,不禁慨然吟诵道:“河之水汤汤,我欲济兮川无梁。岂繄无梁,我褰我裳。河之水悠悠,我欲济兮波无舟,岂繄无舟,我曳我裾,不可以濡兮,吾将焉求?”
汾河的早晨在薄薄的晨雾及鸟语花香中明亮起来。梅奕瀚一宿没睡踏实,他站在镜子前揉了揉有些肿胀的眼睛,感觉自己瞬间苍老了许多。三人简单用过早餐后,梅奕瀚便急匆匆来到省扶贫办综合处,却见综合处的工作人员正集合在楼下做早操。此时的阳光温和而明媚,舒缓的音乐流淌着轻松愉快的节拍。梅奕瀚置身其中,恍若又回到了青年时代。十几分钟后早操结束,梅奕瀚随着人流走进了综合处,经工作人员指点,他找到了分管领导顾伟。梅奕瀚将此行的目的详细地向顾伟作了汇报,并递上相关材料。
顾伟说:“当年,为了体现改革开放十五年所取得的成果,同时也是为了激发各地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目标和动力,全国掀起了小康风,以彰显各地经济发展实力,并树立地方模范典型。小康县不仅仅是一种荣誉,更是一个地方政绩的重要体现。所以,在当时全国各地申报小康县的很多,国家为此制定了一个小康标准。但是,为了政绩与荣誉,个别县盲目自大,竟然通过种种手端挤进了小康县的行列,这实际上是对人民的极不负责。‘小康风’之后,全国展开了轰轰烈烈的脱贫工作,为此国家又出台了一系列的帮扶优惠政策,贫困县似乎一下子又成了‘香饽饽’。不少地方为了争取到国家的帮扶政策,不惜弃富从贫,甚至是刻意藏富,所以国家在贫困县的认定上也制定了严格的标准。从你们上报的材料来看,贫困问题的确很严重。平邑县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县,当年在认定小康十六项指标不尽完善的情况下,硬是挤进了‘小康县’,之后却是抱贫守‘富’,结果最终影响到了全县的经济发展。”
梅奕瀚说:“如果说为了荣誉与政绩,我认为当初申报‘小康县’时,时任平邑县委书记临近离任,他应该不会为此再盲目冲动,可能存在情非得已的原因。但是,之后的十几年里,平邑县换了几任领导,他们却依旧抱贫守‘富’,不得不说这是平邑县人民的悲哀。据说,后任的领导也曾几次向省里上报,请求摘掉名不副实的‘小康县’帽子,但是此事最终无果,据说是因为没有贫困县名额的原因。这顶虚假的帽子,最终成了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无法愈合的一块暗疮,一戴就是十几年,人人都觉得头疼,但就是没有一个人敢真正地揭开这块暗疮。我知道,平邑县出现目前这种尴尬的状况,是自己连续十四年上报的经济数据超出了国家帮扶的政策,这是自食其果。当然,也不能就此认定平邑县那些年上报的经济统计数据掺假,其将市里设在平邑县境内工业园区的固定资产和工业用地收入等计入其中,从区域辖管的角度来说亦无可厚非,只是不能真实地体现出平邑县所处的实际经济发展状况。这样做的后果,只能是将平邑县高高架在一个看似靓丽的空中楼阁中,而实际上把自己完全置于一个封闭的泥潭里难以自拔。这就好比沙漠里的海市蜃楼,你不能说那富丽堂皇神妙的景致根本不存在,因为站在最高处的所有人,他们的眼里看得是真真实实;但是当你带着心怀梦想的人寻着这景致一直走下去,不仅享受不到那景致带给大家的快乐和幸福,反而把一群人都困顿在那茫茫贫瘠的无边沙漠里,其后果十分可怕。”
顾伟频频点着头。他说:“梅书记,你说得非常好,这个比喻形象而生动,又贴近平邑县的现实。我这里解释一下,所谓的小康县以及贫困县,是国家针对地方经济和社会发展状况而制定的一个宏观标准,并非限定具体的名额。试想,有哪个国家害怕自己的人民富裕,又有哪个国家不期盼自己的人民尽快摆脱贫困?显然是没有。就拿咱们国家来说,目前全国上下致力于脱贫攻坚,岂能坐视一个真正的贫困县而置之不理。不管怎么说,省政府绝对不会漠视人民群众的艰难困苦。但是,这也得有个过程,首先得纠正过去的错误,需要对该县真实的经济及社会发展状况重新认定、审计、考察等等,然后才能做出具体的研判和帮扶。”
梅奕瀚听到此,不禁面露惊喜之色:“顾处长,照你这么一说,平邑县有希望摘掉‘小康’的帽子?”
“当然了。如果平邑县目前的状况果然如你们汇报的材料所言,这顶‘小康’的帽子必须得摘了。”顾伟说到此,他注视着梅奕瀚。“梅书记,你决定了要摘掉这顶‘小康’帽?”
“名不副实,必须摘掉。”
顾伟又说:“南方的一个县被纳入特困县后放鞭炮事件,曾引起了全国人民的口诛笔伐。该县此举不管是出于何种动机,其的确是荒诞而违背民心民意。当然,平邑县的情况很特殊,外面又不知情,一旦摘掉了‘小康’帽,转而成了贫困县,你这个县委书记一定会处于风口浪尖的窘境。”
“我素来喜欢清代郑燮的那首诗《竹石》。虽然我自愧一生难以修身为竹,但我是农民的儿子,我可以像我的父辈们一样,做一根挺拔的芦苇,和平邑县的人民根与根抱团在一起。芦苇之念在于笃诚专注、朴实坚韧,坦坦荡荡便是一生的准备,又何惧风雨雷电,我不能给老百姓和我自己留下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