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多少年,我家的那把老算盘承载着父亲对我的希望。
那是一把质量上乘的老算盘,13根黄铜档杆,91粒黑泥木算珠,油光水滑的花梨木边框和横梁,4角紫铜皮包角镶边。听爷爷说,这是多少年前从地主家分得的“浮财”。
在村办小学读3年级的某一天,算术老师把档杆上缠着毛茸茸布条的“毛算盘”挂到黑板上,开始教我们学习珠算。那时候学的珠算,并不是后来难度很高、需要强化训练的“珠心算”课程,而仅是一些最基本的珠算加减法。这种教学要求为的是让农村孩子将来能够算算工分、记记简单账目。我从家里带到学校的老算盘是全班同学中式样最亮眼、分量最重的一把。
父亲那时候担任生产队副业会计,一手算盘打得圆熟准确,让村里一些上过初中的人都十分羡慕。看到学校教珠算,父亲大为高兴。他觉得农村孩子学好珠算才是正路,掌握了这项技能将来在农村混口饭吃。
学校珠算课的课时很少,上了几节会背诵《珠算口诀表》就结束了。一天晚上,父亲摆出老算盘,想检查一下我的学习质量。他先让我“打百子”给他看。所谓“打百子”,就是“一、二、三……”依次相加到一百。20以内还能勉强凑合,到后面数字一大,我不是加错就是档上窜位,头上虚汗也冒了出来。看着我的窘态,父亲说道:“看来这学算盘还得由我给你开小灶。” 此后的几个月里,他把教我打算盘变成了他 “鸡娃”的唯一任务,每天吃过晚饭,便一门心事教我打算盘。
他先教基本姿势和指法——人要坐得端正,指法必须规范。拨什么珠子该用哪个手指一开始就不准错。这样要求,不光是怕姿势不好,更是怕影响计算速度。教学内容呢,先从“百子”加法打起,苦练精准度和速度,在此基础上再练减法,然后打“小九九”,练“留头乘”和“破头乘”,最后学习“归除”。一步一步循序渐进、夯实基础。到了这些都熟练掌握后,最后教 “飞归”——一种更高层次的简便珠算除法。
父亲教我珠算,态度极为严厉。一晚接着一晚,每当我有厌倦和不耐烦情绪出现时,父亲便瞪起了眼,吓得我再不敢懈怠。
3个月后的一个晚上,他把我带到他值宿的队场办公室,拿出一张半个桌面大小的表格,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数字,要我限时横向、竖向分别做出合计,然后算出右下角的总计,再用乘法横竖算出各栏带两位小数的钱款数,最后用“归除”算出平均值,他盯着一只闹钟,坐在一旁计时。最后,他拿出一张纸,上面是他早就算好的结果,仔细核对。看到横竖所有数字都没有讹误,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我也一下子如释重负。
父亲的算盘技艺,随着他年事渐高和农村经营体制改革逐步失去了用武之地。我虽然珠算手艺十分娴熟,后来在职场上也没派上用场。但是,父亲当年教我打算盘的那种严谨态度,还是给我后来的职业生涯带来了积极影响,以至于在几十年的工作中,从未想过偷奸耍滑、投机取巧。
至于我家那把老算盘,伴随了父亲一辈子,即使后来有了使用方便的计算器,他仍固执地用它计算家里的日常开销。我想,对于父亲来说,算盘已不仅仅是一件工具,而是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 王增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