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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邦靖与大同

□ 崔莉英

  《云中九月八日同张年兄字川登高》:

  佳节明朝是,边寒花未开。

  愁心看极塞,乡思上高台。

  对酒清笳咽,当歌白雁来。

  天涯难会面,风雨复相催。

  当分守大同的山西左参议韩邦靖嘉靖初年在大同登高远眺写下这首诗时,想来他的内心是凄苦的。佳节又重阳,自己却是异乡客,最主要的是他眼里看到的大同有一种黑云压城城欲催的景象。他写下这首诗的感觉与英宗时代巡抚河南、山西的于谦到大同写下的《云中书所见》一诗中写到的景象完全不同:“目击烟沙草带霜,天寒岁暮景苍茫。炕头炽炭烧黄鼠,马上弯弓射白狼。上将亲平西突厥,前军近斩左贤王。边城无事烽尘静,坐听鸣笳送夕阳。”那时节戍边将士是上下一心,打了胜仗后,大家可以盘腿坐在热炕头围在一起吃黄鼠肉,可以坐听鸣笳送夕阳,那是“边城无事烽尘静”的一种和睦安详,但韩邦靖看到的边关景象是戍边将士极度苦寒挣扎的生活。

  正德三年(1508),朝邑人韩邦靖与哥哥韩邦奇同榜进士及第,时称“关中二韩”,韩邦靖担任工部员外郎。明武宗朱厚照游幸边塞,韩邦靖写过“宫车七月度居庸,天子巡边御六龙。敌骑还藏三万里,却鸣金鼓下云中”的诗表示对皇帝以巡边的名义游山玩水行为的不满,后来还写下《长安宫女行》的长诗,表达了对皇帝出巡后地方权宦、官府为了讨好皇帝劫掠民间女子充为宫女行为的愤慨,其中有“当今天子说神武,时向三边乘六龙。近时双跸驻榆塞,不知何日来云中”之句,这是他的笔下两次写到云中大同,此时他并未料到有一天会和大同有交集。刚直的他终因诗获罪,被武宗削职为民。34岁的时候,嘉靖皇帝即位后才启用了他,任山西布政司左参议,分守大同,这是个从四品的官职,派管大同的粮储、屯田、驿传、水利、抚民等事宜。

  韩邦靖属于那种风节凛然、嫉恶如仇、敢冒天下大不韪之人。到大同他是单骑赴任,不带童仆,一身布衣。在任期间他先是革除积弊,整顿法度,法办了一些地方官不敢查办的粮储、屯田方面的贪赃枉法之人,使得大同军政废弛的弊端有所扭转,还减免了老百姓不必要交的赋税。

  有明一朝,大同的边堡、墩台、壕堑等防御工事一直处于修筑与被摧毁之中,边卒们除了戍守边关、屯田,还得修筑各种防御工事。大同地区灾害频发,士卒们虽然有朝廷发给的月粮,但经常被无故克扣,导致度日艰难。大同镇这片土地上,文武官员众多,大同府、大同县、山西行都司等一干衙门,还有总兵官、巡抚、镇守太监以及宣大山西三镇总督等诸多官员均驻守大同镇,再加上大同城是代藩宗主的所在地,拥有良田万顷。明初曾定下规矩,按照规定,“每军田一分,纳正粮十二石,余粮十二石。正粮收贮屯仓,听本军支用,余粮十二石上交,供本卫官军俸粮。”按照这个缴纳标准,戍边的军卒税负并不轻松。尤其遇到灾荒饥馑年份,税负就显得更为沉重。后来,明廷将上交余粮数折减为六石,但对于屯军来说仍是较大负担,由于边地土地贫瘠,天气干旱、霜冻早等原因几乎年年歉收,再加上边镇风气败坏,将官克扣军饷、役使士卒和侵吞屯军土地现象时有发生,因此出现了士卒不堪忍受劳苦、纷纷冒死逃亡异邦的情形。

  韩邦靖明白,大同镇无论城池有多高深,大同的边墙修得多么坚固,但必须解决人心问题,以土养人,以人守土,二者相依,生活得以继续,否则长此以往,士气消弭,大明的边防危若垒卵。嘉靖元年大同荒旱,饿殍遍野,乡下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韩邦靖见此情景,一方面想方设法救灾济民,一方面三番五次上奏朝廷削减赋税、放粮赈饥,但奏折常常被户部扣压。忧愤之余又写下数千字的力请发帑赈饥的抗疏直呈皇帝。他还举出大同边民之苦:“夫边民之苦较之腹里特为异甚,腹里每亩征草二束,而大同乃每亩四束,腹里税粮每有轻折,而大同存留之外,皆供王府禄米,此其苦一也……州县长吏举人者少,进士绝无,惟知科索不知抚字,而各卫所首领官员及分守守备内臣,比肩而立,皆需供亿,民少官多此其苦五也。”韩邦靖的这份抗疏可谓是字字千钧,为民请命,对大同边民的关切之情溢之言表。

  那一年大同还出现了军卒张的祥因粮饷困乏而聚众闹事,后来朝廷虽然查办了侵占庄田、役军耕种的地方官员,但大同镇的积弊甚深。王室成员冒支禄粮的事也属平常,需要改变的地方太多了,需要他做的事太多了,韩邦靖在每日的操劳中患下了病。35岁的韩邦靖以身体不适为由上疏请求解职回乡。当时的巡抚张文锦还曾上疏皇帝,以韩邦靖人品高洁,在任期间革弊除奸,深受当地军民爱戴为由,为韩邦靖请求留任,并希望将其升为兵备副使。皇帝的留任和升任诏书下到吏部,但韩邦靖再次写下了请求乞归的上疏,他实在是等不到皇帝免职的诏书下达,便于嘉靖二年(1523年)正月回归故里。

  来时布衣长衫一人一骑赴任,走时仍然是那样,挥挥手不带走一丝云彩,大同军民夹道泣送。韩邦靖离任的第二年,大同镇便出现了戍卒军变,巡抚张文锦被杀事件,其实这些也都是长年积怨所至,无药可救的官场沉疴弊政,再加上频发的天灾,成了压倒边卒最后的稻草。可惜的是韩邦靖虽然清楚地看到诸多的边关积弊,也力陈改善积弊之法,却无力改变现实,只能在落寞中抽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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