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上一场雪的时候,在老敏的店里逗闷子,说起法华寺里的山楂树,几个人吵吵着说熬酱做糖葫芦,哈喇子都快流一地了。
转眼又是雪来时,我在抖音里看见法华寺今年摘下的山楂好几大筐,又想起了这回事。
下雪天,糖葫芦和烤红薯是时节的良配。不过相较于烤红薯,糖葫芦就更添了欢乐和喜庆的感染力。
糖葫芦没有葫芦,就像鱼香肉丝里没有鱼,夫妻肺片里没有两口子一样,这你找谁说理去,早时年间就是这么传下来的。因象形而得名,打大宋一朝就已经有了,《燕京岁时记》记载:“冰糖葫芦,乃用竹签,贯以山里红、海棠果、葡萄、麻山药、核桃仁、豆沙等,蘸以冰糖,甜脆而凉”。郭德纲的相声里说过,北京的糖葫芦在胡同里叫卖的时候是“冰糖葫芦”,尾音儿得悠长绵甜,在天津就改叫“糖墩儿”,那个“墩儿”得喊得凌空直落,仿佛喊到一半把糖蛋儿咽下去了一样。在安徽凤阳叫糖球,在大同就是叫糖葫芦,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平常,但是周正。
糖葫芦一般用山楂串成,拿糖稀一蘸冻硬就是一串,咬起来嘎吱嘎吱的冻糖稀,又酸又甜的山楂果儿,可以混合出层次丰富的味觉体验。现在有时候会听到有专家说冰糖葫芦具有开胃、养颜、增智、消除疲劳、清热等作用。这话您只能听听,也别忒认真,要是指着糖葫芦来变聪明长好看,估计您包个山头儿也未必够量。
冯晓泉在1996年的时候,为话剧《冰糖葫芦》写过一首同名的主题曲,后来这歌上过春晚,也传唱过大江南北,“都说冰糖葫芦儿酸,酸里面它裹着甜;都说冰糖葫芦儿甜,可甜里面它透着那酸;糖葫芦好看它竹签儿穿,象征幸福和团圆;把幸福和团圆连成串,没有愁来没有烦”。简单,但是很上口,就像糖葫芦,明明只是个小吃零食,但是就是那么惹人爱,看见了就想来一串儿。
1998年的时候,曾经拍过一部电视剧《琉璃厂传奇》,由当年还是细皮嫩肉、眉目清秀的冯远征主演,张国立演了一个家道中落的贝勒爷。贝勒爷的命运几番浮沉不是重点,而贝勒爷的品味是。就像写《红楼梦》的曹雪芹比厨子还了解食材、比手艺人还会扎风筝一样,这位贝勒爷也是个玩儿家。核桃剥了皮取仁儿拿青红丝拌匀,水焯完炸炒到酥脆,撒上芝麻搁钵里捣成泥拿荷叶饼卷着吃。这路数就和金圣叹说“豆腐干与花生米同嚼,有火腿味”一样,是从了无生趣里找趣味的法子。有一集里贝勒爷在飘雪冬夜里碰上一个卖糖葫芦的,瘾上来了就想尝尝,可兜里又比脸还干净,只好低声下气求人家找一串儿果儿小卖相差的白给,死乞白赖了半天总算是得了一串儿,可尝了一口“啪”扔地下了,嘚不得嘚不得说了半天不是,把卖糖葫芦的气得够呛。
万事都怕琢磨。如果不嫌他矫情,细听听就会觉得好像有点道理。别看糖葫芦就红果儿和糖两样主材,但是想好吃也不容易。山里红是山里红,山楂是山楂,山楂是蔷薇科苹果亚科,山楂属落叶小乔木,而山里红是山楂的变种,亦称大山楂,简单说就是人工侍弄出来的口感更好的红果儿,也更适合串糖葫芦。北京西山产山里红,所以对于电视剧里的贝勒爷来说,得用西山的山里红味儿才对,竹签子需用四川毛竹,削刮没有毛刺儿。这还没完,山里红得洗净掏干净籽儿阴干,冰糖熬稀,不能是白砂糖,白砂糖绵软,蘸上红果儿不脆也不亮,卖相不好口感也差一截子。平日里的糖葫芦应该是五颗一串儿,庙会上就可以是一长串,足有四五尺长,按“挂”来卖。卖糖葫芦也并不是只有街头小贩的专利,从前北京东安市场里的一品斋、琉璃厂的信远斋都做,信远斋的糖葫芦不穿成串,论个儿卖,盛在盒子里,鲜红耀眼、晶莹剔透,美极了!尝一口,甜酸甜酸的,爽极了!
我小的时候,大同的糖葫芦往往是和糖炒栗子一起来的。腊月里下学的娃娃和处朋友的俊男靓女在街边买了糖葫芦边走边吃,聊聊笑笑,是个乐儿。街边儿从裤兜儿里抄一把瓜子儿磕的,是等人或者闲得发慌打发时间的游民,主打一个解闷儿。
从山楂、山里红到糖葫芦,就图一个吉利。葫芦葫芦,福禄福禄,这喜盈盈的红色儿算是配对地方了。以前还有一种两进或者三进的院子就叫糖葫芦院。从前晋南那些做票号的很多都是这种院子,几座院就是几个糖葫芦,一条大道就是穿糖葫芦的木杆。
这是“古今”的,还有“中外的”。
麻辣烫和糖葫芦现在大受韩国年轻人欢迎,韩国人还专门为其创造了一个词“麻辣糖(烫)葫芦”,因为韩国没有山楂,商家就改用草莓、番茄、阳光玫瑰葡萄、橘子、蓝莓等当地的应季水果制作,甜度也稍作调整,成了韩版糖葫芦。据说是因为疫情期间人们居家时间增多,年轻人制作糖葫芦的视频通过社交网站广泛传播后爆红。水果的颜色鲜艳多样,加上糖葫芦有一层薄脆的糖壳,咬起来会发出清脆的声音,所以迅速成为拍摄“吃播”网红的重要道具。
不过,这不是我所怀念的糖葫芦。
冬天里雪来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想烫壶酒,约几个老弟兄,火锅涮肉。可当行车在街中,惊鸿一瞥到那草扎木桩上明艳红果儿,就会放下渐已苍茫的心,神往嘎吱嘎吱咬糖葫芦的无忧时代。
□ 任翔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