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以北魏书法的名义,迈入护城河边上的一处主打北魏文化的园子。顺着小路前行,园子曲径通幽处,有着无尽的风雅。静静地站在水塘边,欣赏水波潋滟里的建筑倒影,倒影里亭台楼阁,廊桥水榭,廊腰缦回,檐牙高啄,这样隐在园林里的建筑有着说不出的韵味。那水榭边上,或建在花间、或置于路边的是一通又一通的大大小小的碑刻,形成了一片错落的书法碑林。那些碑刻是现存的各地魏碑书法碑刻的再造,此情此景,有一种恍惚,好像是1500年前平城碑林盛景再现。
猛一抬头,一尊头戴风帽、手握竹简、目视远方的汉白玉雕塑映入眼中,是北魏司徒崔浩的形象。那神闲气定的姿态、恬静逸致的神情,平和之中透露出一种雅隽的书卷气息,是独属于崔浩的。看城墙下波映重阁的景致,让人恍惚回到了千年前的平城。此地谁说不是魏书中方圆130步平城碑林景致的重现呢。
在崔浩雕塑前面不远处的屋内,便是魏碑书法展,是人们特别关注的地方,只是路过的人很少有人会驻足,欣赏一下那尊雕塑。那尊被请进园子里的雕塑其实是有深意的,可以说1500年前的那个北魏司徒崔浩,成就了后世的魏碑书法的高度,他是平城魏碑书法的开山者。
如今那些零星散落于各大博物馆的平城魏碑被人们特别珍视,平城魏碑终于被人们放在了和云冈石窟雕塑同等高度来欣赏。而在1500年前的北魏平城,大儒崔浩便意识到了书法对于一座城市的重要。崔浩的书法来自于家学,有一条完整的传承链条,崔家的书法师承魏晋书法大家卫瓘。盛年时,崔浩为平城的儒生们写《急就篇》普及书法,求的人太多的时候,他把《急就章》剪开,一人拿一张条幅去临摹,然后再相互交换。崔浩的书法成为了大魏国士子们练习书法的法帖,是当时教科书级别的范本。他在平城50余年,培养了一批又一批书家,也让平城的书法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几十年的研习,他的书法自成体系,他培养众多的门生弟子形成了满城皆学崔家书的风潮,就连皇帝出巡时都会用碑刻书法的方式纪录下来。如流传至今的存留于定州的《太武帝东巡碑》,如刊刻到嘎仙洞洞壁上的《嘎仙洞石刻祝文》,是典型的平城魏碑书法风貌,是书家以笔为刀的风骨再现。这些书法体例让今天的人们看到了满城皆学崔家书的成果,看到了崔浩书法的风采,那是流畅顺滑的汉隶遗风再加上马上民族彪悍方锐血性的一种书法体态,笔画侧倚、雄强,有筋骨瘦硬的气度,字形疏阔方正,宽博厚重,通体都散发着生机和活力。
在鲜卑人建立的尚武的王朝中,崔浩以其超凡的才智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让皇帝重用汉人,让平城学子们学习汉文化,最主要的是他还获得了一个在平城刊刻石经石史的机会,而且是把他的著述《五经注》和他主修的《国记》刊刻在石头上,也是一项可以提升平城文化高度的盛事。把《五经注》刊刻在石头上,让更多的平城学子有了读正版五经的地方,也可以有学习书法的去处。把《国记》刊刻在石头上,可以让这个国家的历史和石头一样坚硬不朽,所以才有了历时几年的那个“方圆一百三十步,用工三百万”的书法碑林。只是当一个人的思维太超前,别人跟不上的时候,很可能会徒劳无功,正如那片立于通衢大道上的书法碑林,因为鲜卑勋贵的指指点点而遭到了毁坏,一代书法大家和他的一生心血也随之陨落。
好在习崔浩书法的人逐渐形成了一个流派,并延续了下来。如与崔浩书法最相近的崔氏后人崔衡在献文、孝文两朝均被重用,再如黎广、黎景熙、郭祚等也皆习崔浩书法,他们成为了献文、孝文两朝时的书法大家,那种用笔斩截方锐,笔画方硬峻拔,结体自由的书法风格,经常会落在平城墓志铭、造像题记上,然后站成了不朽的姿势,穿越千年时空便成为了今天所见到的平城魏碑的样子,正如那精挑细选的《平城魏碑十二品》便是平城魏碑的代表,具有荒率、自然、随性、天成的美感,是崔浩峻荡奇伟书风的延续。
看到城墙下书法碑林模样的园子,大魏国石史石经园林恍惚间穿越千年的时光出现在今人面前,特别是看到园子里崔浩的雕塑,让人感受到历史并不遥远,先贤崔浩的旧日时光和历史记载的细节触手可及。那些展示在园子里的魏碑书法作品是平城魏碑的延续和渐变,今日的大同人主打“魏碑故里,天下大同”的文化招牌,也给了千年前的书法大家崔浩正名,这是历史的温暖之处,是崔浩之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