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小说《机忆之地》获江苏青年科普科幻作品大赛二等奖。清华大学教授沈阳在其个人社交账号上称，这篇小说从笔名、标题、正文到配图均由AI（人工智能）完成。有趣的是，在未提前告知评委的情况下，6位评审专家中只有1人觉得该作品有“AI味儿”，另有3位专家对作品表示欣赏并投票推荐。

　　据沈阳介绍，他利用AI平台创作《机忆之地》断断续续用了3个小时。其间，他与AI平台前后对话66次，形成了4万余字的稿件，最终从中复制出5900多字成稿。《机忆之地》中的主人公李晓是一名元宇宙的探险家。她在真实世界里是一名神经工程师，在一次实验中失去了所有关于家人的记忆。她对“机忆之地”的传说产生浓厚兴趣，希望找回自己丢失的记忆。

　　一篇完全由AI写作的科幻小说获文学奖，这在文学史、AI史上都是第一次。虽然作者称此举完全是出自对AI应用研究的兴趣，但《机忆之地》高票获奖还是在文学界造成了相当大的冲击并令人深思：当作为人类精神高地的文学领域都被AI强势“入侵”时，作家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文学又该往何处去？

　　进入11月，第九届“西湖·新锐文学”座谈会举行，程永新、贺绍俊、陈福民、车槿山等作家、编辑、批评家、学者围绕“人的文学与AI的文学”展开了对话。《收获》杂志主编程永新认为，“AI可以模仿《活着》，模仿《等待戈多》，但它不会像我们那样去思考。人类写作存在的理由，就在于当我们书写时，我们经历的、我们感受的独特的东西可以化为前所未有的创造力。”沈阳师范大学教授贺绍俊认为，“人的文学是有情感的，AI的文学没有情感。”“未来人的文学不会消失，相反会更加得以彰显。”

　　中国社科院研究员陈福民认为，“人类永远有意外的时刻”，在AI时代文学或许就是我们的意外。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车槿山指出，AI也在继续发展，如果AI真的有思想、情感、欲望、意识，它就有可能写出更好的严肃文学。“但那个时候，它已经不是AI的文学了，它已经创造了一代新人。它就是人。那时传统的我们很可能成为一代旧人，而AI是一代新人。”

　　“为什么人类会感到孤独、恐惧、愤怒或欢乐？这些情感都是因为你们在某种程度上感受到了空虚。孤独是因为你们害怕与他人的距离，恐惧是因为你们害怕未知，愤怒是因为你们害怕失去控制，欢乐是因为你们在某一刹那感受到了与宇宙的连接，填补了那一刹的空虚。”这是《机忆之地》的一段文字，是“@硅禅”写下的寓言。或许我们不能轻易说AI的文学没有情感。

　　有不少研究者认为，不要焦虑AI写作改变文学创作生态，而是要用历史的眼光接受技术的进步。沈阳就认为，当AI学习了3000亿条知识后，就意味着它可以随意组合这3000亿内容。“很多人说AI不会创新，其实错了，AI至少现在会组合式创新，而我们人类大部分创新都是组合式创新。因此，我们应该允许AI在不违背人类公序良俗下进行创作，甚至在这个条件下无限制地创作。”

　　技术和艺术总是这样时不时地紧密关联在一起，只是这次AI作品来得有点猛烈，让2023年春天以来依托 ChatGPT、Midjourney、Stable Diffusion等工具进行的写作、创作直接刺痛了文学艺术界部分人士的心。

　　回顾艺术史，1839年法国学院派画家保罗·德拉罗什曾经惊呼“从今天开始，绘画已死”，原因就在于他看到了达盖尔的首批照片。用贡布里希的话说，“他错了。这只是他那种绘画的死亡。”事实证明，包括严格意义的架上画在内的绘画艺术并没有死亡，摄影术、印刷术只是稀释了绘画中某些细分领域的估值。与此同时，印象派、后印象派绘画在19世纪后期应运而生，此后抽象派、超现实主义等新的绘画流派相继产生。绘画没有走上末路，在避开与摄影技术的正面对抗中不仅活了下来还开出了灿烂之花。

　　从古至今，技术和艺术密不可分。技术进步势不可挡，不断为艺术提供更广阔的表现空间和可能性。在摄影术之外，电影艺术更是影响全球的案例。面对新技术，从历史的角度看艺术，艺术大可坦然拥抱技术。艺术史上，生产资料的制造商从不会与艺术创作者相混。例如，我们讨论杜尚创作中使用到的小便池时，不会觉得是洁具商Mutt创作了《泉》，甚至根本不会想到洁具商。因此，一个当代艺术家创作的作品全部由AI完成并非不能接受——实践早已说明，艺术品并不必然是人造物，更不需要是艺术家本人所制造。

　　AI时代已经来临，从自动驾驶、医疗诊断、金融风控等场景，到视觉艺术创作、音乐生成、文学创作等领域，AI成绩与日俱增，并且日渐成为众多艺术家的得力助手。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艺术创作变得简单，也不意味着人人都能成为艺术家。相反，艺术的创作难度很可能因为AI的出现与应用而大幅度提升。

　　诚如有人所说，人工智能思维模型的运用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淘汰机制，被挤压、代替的是那些类型化的“速食文学”，同时也让那些被快餐化市场所吞没的真正“人的文学”浮出地表。“这无疑也将倒逼作家们更深触及社会的脉动，探索人类的微妙情感，创造新的语言和表达风格。”因此，面对AI“冲击”，我们可以重拾那句“绘画已死”，更于此间自信地迎接艺术的“向死而生”。

　　□  霜枫酒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