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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声同气同趣

  我真是长了双桃花眼。

  幸得了一本《大同方言辞典》(张高  编著),随手一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么个词——擥椽。丢人了,不认识,或者说不太确定是不是认识,有国际音标,没有汉语拼音,我读不太清楚,只好直接看解释……

  读辞典我常乐不可支。辞典是可当成笔记小说和通俗笑话来看的,且“读”辞典较“看”辞典更为享受。方言辞典尤甚。随便翻个词条挨个儿看下去,就一路笑下去,等于进了德云社——“扑刀子,扑风扫地,扑身乱鬼……毛骨眼儿,朱砂点儿,奶膘儿,肉皮儿……”这不是水浒吗?“风圐圙,雨圐圙,阴圐圙……磨刀雨,箩面雨,濛糁雨,二麻绳头子雨……”这不是顺口溜+封神演义吗?“吓汉精,跟屁虫儿,小圪蹦儿……”这不是山海经吗?“红罗大汉,七人贤,墓里愁……”这不是金庸的武侠小说吗?“灰猴,枪崩猴,抖搭猴,跳跶猴,齈带猴,妨主猴……”这不是动物世界吗?

  请问憋死猫和气死猫的区别是什么?

  憋死猫是一种放置饭菜的木橱柜,前面两扇门呈栅栏状以通风,但猫进不去。气死猫是带盖儿的砂锅——这简直是笑林广记。

  哈,大同方言,你如此骠悍犷莽。剥皮(买卖交易的中间费用)、杀割(收敛残局,清底儿)、放倒(打倒,或杀死)……又如此爱娇婉转。挨心的(对最亲近者的昵称)、奶膘儿(婴儿发育好,胖乎乎)、牙抿儿失笑(欲笑又止的样子)……千百人中,若听到声一唱三嗲的女子打喷嚏,不用问我就知道她是大同人。“啊挺——eng——eng——”只有大同女子才这样打喷嚏,如此独特,以至曾被引入一段描述各地方言的相声中流传开去。这喷嚏也会引发我关于大同婆姨的百般联想及历史感喟:“坐瓮”“量黄米”……可惜辞典中没有收入“坐瓮”一词,这诉求或者会令编者“坐蜡”(比喻为难,困窘,受过)。

  可爱的大同方言,你是从何时成熟定形了呢?北魏之前你是谁,北魏之后谁是你?拓拔部那一支自白山黑水曲折南下,“统幽都之北,广漠之野。”——这世代流传的迁徙史话,在拓拔鲜卑人寻根到嘎仙洞之前,已茫然了四百年。你与今天的东北话全无相似。你是草原与平原的柔然,是晋蒙冀的融粹,又掺了些西部的韵,充满青草与牛粪、酥酪与莜麦、皮毛与铁具的气味。从包头到张家口,你联接的区域,皆如此声,全同此调,千差万别唯当地人不能识,令外地人百耳莫辨。

  好古觅古,方言是活着的古。好雅向雅,方言是大俗的雅。红楼梦里,常见大同(有些是泛北方)方言:薛蟠打自己个嘴巴说“没耳性”;鸳鸯把果子“湃”在水晶缸里凉着……但也有些字儿词儿,是大同一带独活,完全沿用古音古义的:“搋”糕;“撷”下帽子;今儿个日头“炙”得慌……

  与历法、睡眠、头发……一样,方言是我们正在和已经消失的好东西。一方水土,言之不尽。曹乃谦的小说所以别致可爱,方言是一大因素。爱方言的人都爱故乡,不会讲方言的人多半没故乡,是失乡的人,是失根的人。无归属,不安全,被戒备,性疏离。

  方言即乡音。你去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身心会不自觉地努力寻找彼境与原境的相似,你在异地汹涌人潮中突然听到一耳乡音,心会蓦地柔软一下,也许随后赶往地铁的步子就轻快了一点点……

  往大了说,方言,就是我们失落中的曾经兹生兹育的文明母体、文化渊薮的一部分。

  作为在大同长大的异乡人,这辞典里的好多词儿我倒也耳熟能详,但总归不大懂,被取笑了也不晓得。如今一一读来得释,实为天寒地冻中猫冬乐事一桩。甭管我是王家园的驴还是土默川的狼,做人嘛,拿手是好的,拿一手是不好的。拿手自然不累,拿心就累死了。要是既不拿手还又拿心,那必定拿不了事儿,最终还是别人替你拿腰。

  □ 石熘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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