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任翔宇
无论你喜不喜欢《繁花》,这部剧都成了现象。尤其是沪语版,声音一起,画面转换,就会觉得,味道对了。
最近,追了不少剧。先是TVB的年度大戏《新闻女王》,不仅看到了佘诗曼的成熟和气场气度,也逼迫思索了新闻行业在转型中的坚持与舍弃;然后是《鸣龙少年》《三大队》,重温青春与叹青丝熬成白发,青春剧里埋着深深的初心奋斗火种,侦破剧里满满是人情冷暖的凡人日杂。
直到遇见《繁花》。
王家卫三年磨一剑,看的人却只嫌一天两集太慢。“纽约的帝国大厦晓得吧?从底下跑到屋顶要一个钟头,从屋顶跳下来只要8点8秒”,从阿宝走进和平饭店到剧终宝总又变回阿宝在浦东的花田里凝望,其实我们一起陪伴的,也不过是区区十几天。这十几天里,黄河路上觥筹交错宾欢喧哗;这十几天里,进贤路中阁楼幽暗出口满含机锋;这十几天里,外滩27号的人出出进进熙熙攘攘,皆为利来但温情仍在;这十几天里,至真园抑或是红鹭的包房、和平饭店的英伦客房里,有执手相看,也有欲说还休,有犹疑挣扎,也有凝神坚毅。
这很王家卫。
不过,侧颜的辛芷蕾不是《花样年华》里的张曼玉,玻璃镜子里恍惚的油头西装男人是胡歌而并不是梁朝伟,《一代宗师》里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繁花》里,大家都明白,“不响最大”。
只是似曾相识,并未复制粘贴。
浙江小地方的针织厂厂长范总在卡拉OK时的一句“安妮”,汪小姐、宝总再也回不去过往的那首《偷心》,宝总去香港谈生意,与雪芝重逢的那首《随缘》,汪小姐和宝总站到了人生十字路口的那首《执迷不悔》,阿宝和玲子东京往事浮现的那首《突如其来的爱情》,陶陶在弄堂里背影孤单的那首《我是一只小小鸟》……有人统计过,《繁花》里的怀旧金曲足足有57首。有一首,我在追剧的时候,忍住没有唱,《你是我胸口永远的痛》,那句“南方天空飘着北方的雪”,梦回30年前。谁的青春里,没有这些时代歌曲的陪伴呢?王家卫,很懂。
你如果把《繁花》看成爱情片,那男主角属于郁郁而终。贝蒂、雪芝、汪小姐、玲子、李李,谁不是谁的过客呢?
你如果把《繁花》看成商战片,那男主角属于侥幸而活苟延残喘,尽人事听天命,几乎是靠信念才等来了麒麟会的救命注资。从穿西服冬天要穿法兰绒、舍维呢,夏天要穿派立斯、凡立丁,裁缝要宁波红帮裁缝的宝总,到黄浦江另一侧旧西装配散口浅蓝衬衣的凡人阿宝,每个人对成功和胜利的定义,可能很不一样。
人生无法假设,也不能重来。
我更愿意把这部剧看成是蒲松龄写《聊斋》时的一种状态,从一个人的回忆里,听说了一些有意思的事,从这些有意思的事里,想象了些不一定有意思的细节填补成故事。剩下的,就是见仁见智,各有所思。
我有金宇澄先生的两本书,一本是《繁花》,另一本是有他亲笔签名的《回望》。我也去过金宇澄先生的故乡,苏州吴江下面的一个古镇——黎里,和辛芷蕾在剧中扮演的角色是谐音梗。无论是《繁花》还是《回望》,其实都可以看到江南人的细腻、周全和并不输北方汉子的硬气。
王家卫是从上海走去香港的,从《阿飞正传》里的旗袍阿妈到《花样年华》里的苏丽珍、周慕云、在公寓里一起打麻将的太太们,都是上海口音。这一次看《繁花》,我刻意选了沪语版,声音一起,画面转换,就会觉得,味道对了。
无论你喜不喜欢《繁花》,这部剧都成了现象。技术流会研究布光、单机拍摄,意识流会思考画外音和音乐骤起的意味深长,演技派会盛赞90岁的游本昌老而弥坚,很“老克勒”,偶像派会欣喜他们心中的偶像在剧中不仅露脸而且形象鲜明,很有“腔调”。从业者们,也正暗暗复盘,王家卫是怎么用这么长的时间谈下来这么多品牌来一起陪跑植入,上影集团是怎么与王家卫合作把一块几乎烂尾的松江旧影视基地借这部剧盘活成网红打卡地。
其实,没那么复杂。
“你以为吃的是龙虾,实际上吃的是机会,一只龙虾就是一个机会。”
“大暑之后必有大寒。一定记住,这是规律。”
“人生不能重新开始,但可以从每一个选择点重新出发。”
宝总与A先生的区别,就在于看待人生的态度。作为A先生学生的陈珍和强慕杰,受到的影响就是复仇和杀气腾腾,作为宝总朋友的李李,受到的影响是放下和正视过去。
剧当然是用来消遣的,但是剧作为文艺作品还有一重功能,就是以事喻人。每一个剧中人的命运与结局,都与我们无关也都与我们有关,无关的是剧终人散,有关的是那些似曾相识里,有没有让你获得一些唤醒自己的力量,在忙忙碌碌中,在浑浑噩噩里,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在靠一点酒精的麻痹才能够睡去的夜晚里,可以撑你挺你陪伴你。哪怕,仅仅是一个小人物小角色。比如《旺角卡门》里的“乌蝇哥”,《东邪西毒》里的“盲剑客”,或者,《繁花》里的爷叔和陶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