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前头的白胖家院子很大,足足有一亩地,里面种了很多棵香椿树。春天香椿刚冒了嫩芽儿,白胖妈便给他做香椿芽炒鸡蛋。鲜香椿味儿太足了,能迎风吹出二里地,站在我家院子里也能闻到。那个年头,白胖妈可舍不得将嫩香椿芽送人,她摘了拿到集市上能卖个好价钱。
我们家吃香椿时要等到香椿老得啃不动了,母亲才肯买一捆回来,拣出稍微嫩一点的切碎拌豆腐吃,老一点的煮熟后啃皮儿吃,但已经下不去嘴了。磨牙功能倒是有一些,至于味道不说也罢。
我10岁之前,没吃过嫩香椿,我对香椿唯一的好感来自于外婆。外婆祖上开银器店,家境殷实。外婆说她小时候家里的床下面摆满了咸菜坛子,吃饭时单咸菜就能装七八碟子,撑起半桌酒席。乱世之年,外婆家道中落。可毕竟外婆过过好日子,她能把贫苦日子也过得精细。外婆总是赶在香椿最老最便宜时买,买来洗净,将叶子摘下来加盐后晒干,留着冬天食用。香椿杆子也进行等级分类,稍微嫩的腌制起来,晒干后拌上香油,切碎;豆腐攥成泥,和碎香椿杆搅拌后团成丸子,入油锅炸成金黄。香椿豆腐丸子当然好吃了,味蕾寡淡的年代,油煎干树叶也是美味,况且带香椿味道的丸子了。
剩下老得啃不动的香椿杆,外婆将其放入锅中加水咕嘟着,咕嘟半天后捞出老杆子,往水里丢一把盐,再将香椿水置于太阳下晒,晒到水变成酱红色。外婆用这种香椿水当酱油用,有咸味、有酱油色儿,还有香椿味儿,拌菜、拌饭,炒菜皆可。
到了冬天,青菜稀缺,白菜萝卜吃得小孩子都想跪地“求饶”时,外婆取出晒干的香椿叶,锅内放少许油,什么作料也不加,将干香椿叶在滚油里翻炒几下,干香椿叶便油汪酥脆,有种油煎蚂蚱的香味儿,夹几片入口,山珍一样稀罕。那时我想,白胖家春天的香椿芽炒鸡蛋也不过如此。
问外婆这么好吃的东西,干嘛不春天晒干就炒呢,外婆说,春天你魂儿都被白胖家的嫩香椿芽勾走了,老香椿叶无论怎么做,也感觉不到香。
冬天就不同了,在那个没有冷藏设备保鲜的年代,再嫩的香椿芽留到冬天也不再嫩了,都是干巴巴的口感。但入油锅煎炒几下,便有了人间好味道。
后来我家搬家了,新家旁有棵野生的香椿树,春天香椿刚冒嫩芽儿,母亲就摘一小把给我们做香椿芽炒鸡蛋、嫩芽儿拌豆腐,或裹上面糊炸香椿芽儿。再后来生活条件好了,香椿芽儿再贵,买一小捆尝个鲜还是消费得起。
网上搜各种香椿的做法,闲着就在家做,干炸香椿肉丸子、香椿春卷、香椿鱼,做得种类繁多,也没吃出别样味道来。我时常想,如果外婆还在,她会做出什么精细的菜品。
每年椿芽飘香时,我的鼻尖总能嗅到白胖家香椿芽炒鸡蛋的味道,但已不再勾魂,倒是外婆的老香椿,能飘过香椿树的嫩枝头,穿越时空勾起我的回忆,让我馋了再馋,念了再念。 马海霞